沈知予用浴巾把自己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半身子都沉在水下,水面上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和未施粉黛的脸。
她在滚热浴汤缭绕升起的水雾中静静地凝视着楚澈。
楚王世子,在你嬉笑怒骂的皮囊之下,到底有几分城府?
抑或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用上什么城府?
楚澈微微低着头,一滴水珠顺着他湿润的头发往下滑动,沿着下颌线向下,一直流到锁骨的缝隙里,然后融入到水里。
他的身材练得很不错,猿臂蜂腰、剑眉星目,沈知予在内心毫无感情地评价道。
只听得楚澈出声:“是不是断袖,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你同我辩解有何用?我相不相信又如何?你是陛下近臣,又不是楚王府的内侍。”
沈知予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二人的距离,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她坦坦荡荡地望着楚澈:“那世子殿下是觉得,我觊觎于您吗?”
如果是还在宫中或者朝堂之上,她定然不敢这般行事,一个僭越失礼的名头就够砸死她这个小虾米了;但是此时情况特殊,二人共处一室又同陷困境,可以乘胜追击解决掉潜藏的问题。
楚澈一时梗住,他的确有这么想过。
他向来是厌恶这些狂蜂浪蝶的。他身份高贵,无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造次,但是他实在过于敏锐,太能够读到别人的情绪。
来接近他的男人一般都带着满脸的横肉,挤得见牙不见眼,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贪婪和**,既敬畏他的出身,又暗藏着蹂/躏/作/弄的**,明明恭恭敬敬地跪在脚下,却妄想的是让他臣服;
而接近他的女人则是满嘴谎话,带着一张张涂脂抹粉的苍白面具,婉转又谦卑,一个又一个的“爱”仿佛是不要钱一样往外蹦。但她们只是爱着世子妃或者姬妾的位置,楚澈本人只是映照在她们眼中空洞洞的影子。
他早已厌倦了,比起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退避三舍、敬谢不敏。
而喻知竟敢靠近、还逼问他!
楚澈试图从她身上读到些什么,比如色/欲、权欲之类的感情,来论证自己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但是什么也没有。
喻知的眼睛非常漂亮,亦是美丽亦是英俊,雌雄莫辨。她的眼神是清澈见底的,并没有携带任何的情绪,并不正面也不负面,就好像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也绝不会耗费一点精力,不会给自己的心上添上任何阴翳。
喻知是用这样的一颗纯澈之心来望着他的。
楚澈开始动摇了,人当真能把伪装做到这种程度吗?还是说只是他先入为主错扣罪名?
他想得沉浸,丝毫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知予反客为主:“既然世子殿下不回话,那下官就默认是了。下官并不清楚是何等行径让世子殿下产生了误解,但事已至此,下官愿意主动划清界限,以免世子殿下忧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往后退,退到原来的位置上。
沈知予很有把握,楚澈绝不会贸然跟她一刀两断,他们还未脱险,正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凡还有一丝理智的判断,都不会无端失去她这个盟友。
她开始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澈终于出声。
沈知予的唇角无声勾起一抹笑:“那殿下为何对下官有此种偏见?下官如果有哪里触怒了殿下,还望殿下明言。”
这一局,是楚澈输了。
需要解释自己的人,永远站在被动的位置上。
楚澈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听信了京中那些流言,才对你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沈知予心中窃喜,鱼儿终于上钩了!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略带无奈又略带惆怅的表情,缓缓道:“原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我出身低微,没有家族庇佑,自然是要一心一意赢得圣上的器重。”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想到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靠身体取悦陛下的奸佞小人!”
果然,楚澈流露出了怜惜的神色。
而沈知予所说的话却更加自怨自艾:“如今生死难料,就算侥幸获救了也是只有被流言攻击的份,想来这份苦也是命中带来我该吃的······”
楚澈果然道:“怎能如此轻易就认命?你十年寒窗苦读才有今日,焉能轻言放弃?他们不过是嫉妒你炙手可热,才编出来这种话来打压你。你要是往心里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再说了,等你来日青云直上,还有谁敢说半句闲话?”
楚澈啊,不要太轻易显露你的善心。当你流露出温情时,就被人读懂了。
如果你真的是那等蛮横跋扈之辈,早就会说:“我对你有何等偏见,与你何干?”
我只是个区区翰林侍读,怎么可能跟你正面争斗?
但是你偏偏心软了。
纨绔世子、嚣张恣肆只是你的表象,内里还是存有几分人心纯善。而你这样的人,没吃过什么苦,自然就会对弱者抱有一些同情。
这份同情,打破僵局的关键。
沈知予十分感动道:“世子殿下!您居然如此不计前嫌,此番凶险,下官就算肝脑涂地也愿意保世子殿下出去!”
不管如何,先表一番衷心再说。至于到时候面临两难选择,沈知予还会不会选择楚澈······就到时候再说了。
此番相谈之后,二人关系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尴尬,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而正当两人沉浸在温热的泉水中洗涤一身的疲惫之时,云水清却来传信,送来两套质量款式皆美的衣裳,让二人速速到他房中,有要事告知。
楚澈见惯了华服,不以为意,草草穿上;而沈知予却知道,这样的衣料既难得又昂贵。
连从外面买来的小小“奴隶”都能有这种待遇,背后之人到底是怎样的滔天巨富?
沈知予内心逐渐升起的好奇心让她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天天点卯上班有什么意思?身处于黑暗与绝境中的危机感才能滋养她的血肉。
因为已经见惯了蓬莱山庄的豪奢景象,沈知予看到云水清房中琳琅满目的各类乐器时,已经麻木到没有发出感叹了。
云水清依旧上着艳妆,不过一笔一画要比在外面看到的更加精致、更加色彩夺目。
他笑起来,涂满鲜红口脂的嘴唇变得更加醒目:“既然享受到了蓬莱山庄这么好的生活,也不能吃白饭对不对?今日就来试一试你们的水准,才艺俱佳的自有好酒好肉款待,泥塑木雕的嘛······就去做点浣衣煮饭的活计,才不算辱没了买你们回来的这几两雪花银。”
琴、萧、琵琶等乐器一应俱全,沈知予曾经都会。对,是曾经。
姜夫人还在世时,教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她后来早已清楚,她既在父亲庶母的掌控之下,又无可以依仗傍身的资本,学些抚琴吹箫之术也不过是成为他们在给她定亲时用来交换的筹码,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所以她满心满眼都是读书做文章,宫商角徵羽早就忘得精光。
这······可该如何是好?
正在思忖时,却有一阵悠扬琴声传来,正是楚澈信手抚琴。沈知予虽技艺不熟,审美却仍在,听得出来功底深厚。
这衣服似乎是经过特殊的设计,不一会儿衣带便有些散开,露出胸膛的一片肌肤,隐约可见肌肉的起伏线条。
云水清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你这一手,便是花魁也当得!”
他转向沈知予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了:“你会什么?”
沈知予心一横,拿起一根箫来匆匆吹了几下,涨红了脸都没发出丝毫声响。不就是浣衣煮饭吗?什么苦她吃不了?如果在这样不起眼的位置,反而更容易打探到蓬莱山庄的内情······
云水清又不抱希望地问:“诗词歌赋可有会的?”
沈知予连忙摇头。她只会写圣贤文章,不会写/淫/词/艳/曲,到时候要是露出马脚就得不偿失了!
云水清恨恨道:“没想到居然买了个赔钱货回来!让我来想想何处还缺人。”
楚澈却忽然开口道:“既然是花魁,够不够资格配一个贴身小厮?”
云水清想了想便答应了。经此一试,楚澈是前途可期的摇钱树,沈知予则是一颗放在哪里都嫌碍眼的豆芽菜,这桩买卖不亏。
回去的路上,楚澈调侃沈知予:“小喻大人,既然不会吹箫,何必要强迫自己吹箫呢?”
他说的吹箫,到底是什么意思?沈知予联想到了别处,脸微微涨红了,幸好此时光线暗,看不出来端倪。
又看了一眼楚澈,他毫无所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沈知予恼羞成怒,不是秦楼楚馆常客、纨绔浪荡世子吗?怎么懂的还没有她从话本上学来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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