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清见沈知予莫名其妙站了出来,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死活的话让贵人更加生气,怒喝道:“你知道什么!还不快退下!”
沈知予却充耳不闻,还是不卑不亢地直直望着那戴着年画娃娃面具的男子。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种方法应该能奏效。
那男子虽然冷哼了一声,却给了沈知予说话的机会:“你倒是说说,奏乐之时花瓶破损,能有什么深意?我看就是大不敬!如果当真把招待客人这件事放在心上,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
沈知予缓缓道:“‘碎碎平安’这种话都是大人哄小孩子的话,我自然不会用这种闲话来糊弄。”
“您请看,这花瓶同别的装饰有何区别?正是有金粉装饰,才使得它如此不凡。”
她背后有冷汗渗出,要是这次赌错了,她可就犯下了重罪,真要进了大狱,陛下会捞她出来吗?
她又不疾不徐接着道:“这正是‘金瓯缺’啊!表面上歌舞升平,实际上却危机四伏,正是能者上任、群雄逐鹿之时。”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厮,居然敢如此大胆!圣上仍在,却当众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那戴着年画娃娃面具的男子却抚掌大笑:“好啊!这蓬莱山庄倒是人才辈出,这么一个小厮都识时务得很。给我重重地赏!”
话音刚落,便有随从捧着一个盒子递给了沈知予。
她掂量了一下,分量还不少,至少这段时间的日常所需是不用愁了。
云水清见贵人已经怒气消散,甚至还有几分喜色,连忙继续开始指挥众人继续起舞奏乐。丝竹管弦渐次响起,舞者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热闹的喧哗声又铺满了整个厅堂,丝毫看不出来刚刚这里还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恐惧。
沈知予一颗高高悬吊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赌对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山鬼食人案、地牢实际掌权人和蓬莱山庄后台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许是狼狈为奸、也许是互相忌惮,但是她能够确定,这些人一定是对陛下并不友好的。
说得更直白一点,甚至可能是觉得“彼可取而代之”的。
正因如此,她才特地打碎花瓶又偷偷黏合好放回原位,等到歌舞表演正到激烈之时,花瓶受到震动,自然会碎成一瓣一瓣。
这样一来,她才有机会在云水清面前表现一番,而不是一直做一个只能打杂的小厮。
获取了云水清的信任,才有下一步行动的可能。
她如此以来,算是立了一功,该要一份什么赏赐呢?
压轴演出完毕,一番宾主尽欢,大厅里的灯火一盏盏逐渐熄灭,而每间房里的灯火又渐次地亮起。
云水清才从舞台上下来,只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他问:“今日之事,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沈知予在云水清面前向来是一副无知少年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动手脚?贵人生气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且我今天一直跟十五在一起,绝对没有动手脚的机会啊!”
十五向来贪吃,她跟十五约好替他打掩护让他有时间去厨房顺点晚宴的配菜来,自然不会自己供出来;沈知予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偷偷对花瓶做了手脚。
云水清又道:“你怎么会懂什么是‘金瓯缺’?”
沈知予道:“小时候在家里读过几句书,还记得的没多少了,但这句话十分有趣,所以一直记到了今天。”
云水清的表情变幻莫测,好像是在琢磨她这话有几分可信,最终问:“你倒是个机灵的孩子。这次你算是立了功,我们蓬莱山庄向来赏罚分明,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沈知予坚定地说:“可否让我成为您的贴身小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您一身才艺不凡,又长袖善舞,在这蓬莱山庄位高权重,跟着您才是有前途的。跟着我兄长不知道几时才能吃香喝辣,希望您能允许我在身边日日侍奉······”
云水清摆摆手,不由分说地拒绝了:“我独来独往惯了,不需要小厮。你换个赏赐吧,金银珠宝什么的喜欢吗?”
沈知予却支支吾吾:“我过惯了穷日子,拿着金银珠宝也不知道该怎么花用。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屋里放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害怕遭贼呢!”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激动了起来:“上山以来,我还没下山去过呢!庙会时集市上的小吃,糖葫芦、糖画、烤肉串,我可是馋得很!我不要什么金银财宝,就放我下山一次吧!”
云水清却沉默了,半晌后道:“我们蓬莱山庄有规定,上山之后必须受命或者有特殊情况才能下山。你现在的情况,下山也是不行的。你再换一个吧。”
沈知予又降低了要求:“那能不能让我在山庄内部自由活动?每天都吃小厨房那几个菜我都要吃腻了。我不会乱跑的,就想尝尝不同的味道······”
云水清沉吟片刻,许了她山庄内自由行走的权利。
沈知予心中窃喜,这招欲抑先扬的谈判话术真是屡试不爽——先抛出对方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条件,以提高对方的心理预期;再抛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让对方觉得还可以接受。
云水清一看性格就是那种孤高的类型,不会愿意让人近身,所以就算想当他的小厮多半也会被拒绝。
如果是说想出这蓬莱山庄自由活动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一方面她现在是被买下的,如果直接跑了很难抓回来;另一方面山庄里发生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要是走漏风声,也是一桩麻烦事。
而最后的自由活动这一个要求就容易很多——虽然目前是限制了活动范围便于管理,但是真正核心的位置都有专人把守,即使是自由活动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只要她能够自由活动,就一定能慢慢找到揪出这背后真凶的方法。
她回去时,顺便去小厨房领了两份饭,给楚澈也带了一份。因为怕有奇怪的气味惊扰客人,因此一律都是不允许在宴会前吃饭的,想必楚澈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楚澈还没有卸妆,只是静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间久了,他脸上的脂粉油彩都有些花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知予对楚澈已经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一点一点给他抹掉脸上的油彩,露出原本的眉宇来。
楚澈却问:“你多大了?”
沈知予老老实实答:“十七了。”
楚澈道:“年纪比我还小,照顾人起来倒是很熟练。”
沈知予毫不客气:“世子殿下没听过什么叫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
楚澈又问:“你不怕我吗?”
沈知予觉得好笑,一个敢当街勒住惊马不忍心让群众受伤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道:“世子殿下长得又不是三头六臂、凶神恶煞,我为何要怕您呢?”
楚澈又道:“怕我的人可多了。怕我将人拖下去一顿责罚、怕我喜怒无常剥了他们的俸禄、怕我告到父王母妃那里给他们小鞋穿······”
沈知予道:“可我不是世子殿下的下属,此刻的我是十七的小厮十九。”
楚澈的眼里似乎盛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你就不怕我秋后算账吗?出去之后把所有相关的人全部灭口了。”
沈知予心里想,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就这么好懂吗?心里是什么想法全都写在脸上,甚至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看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
她认真地凝视着楚澈的双眼:“那至少,世子殿下可要记住日日梳洗之恩呐。”
楚澈只是苦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觉得,留在这里甚至比回去更加快乐。至少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而不必当任何人。”
嗯?做自己?难道见人就陪笑、必要时还得献身、毫无自主权的生活就是“做最真实的自己”?沈知予忍不住腹诽。
快振作起来逃出去啊!
虽然沈知予并不知道楚澈内心深处到底有什么创伤,现在她只希望楚澈能跟她合作,早日重获自由。
他被保护得太好,没见过什么腌臜之事,想必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是怎样的一个魔窟。
“殿下可知道为何宾客都需要带上面具?”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吗?”
“那为何光明正大的表演没有人遮遮掩掩,偏偏这里的人把自己的身份藏得死死的?”
楚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这里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皮肉交易,所以没有人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京城里的秦楼楚馆多少有些眼线,不敢玩得太花。这里可是完完全全的法外之地,干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殿下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好,难道是连自己委身于人也觉得无所谓吗?”
楚澈显然没有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一时瞪大了眼,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了。
沈知予觉得离奇,楚王殿下和安定长公主戎马一生,可以说是横扫五湖四海,文韬武略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
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天真单纯的儿子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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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胭脂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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