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五月十七，太行山的草木乌压压一片，树上长着各种各样的奇怪蘑菇，树林里弥漫着浓郁的树叶与朽木味。海夫人带着两名侍女慢慢走上一座半大小山，远远就看见半山腰有一处洞穴，洞口上正拉着一个粉红色防蚊门帘，门帘上还绣着很多抽象的小仓鼠图案。看见这个突兀的门帘海夫人和丫鬟都是一愣，再看时又隐隐瞧见门帘后面正坐着一个人，看动作那人似乎正在织毛衣。慢慢走到洞门口，海夫人将头往前探了探：

“李氏妹妹？”

听见这句话，里面那人缓缓站了起来，结果这一下越站越高，丫鬟和海夫人全都张着嘴仰头看着有些震惊。从里头将帘掀开，寅斑光着膀子拿着一件打了一半的毛衣笑嘻嘻走了出来：

“是嫂子来拉。嫂子里面坐。”

看见寅斑衣衫不整，海夫人和两名丫鬟都有些尴尬，寅斑也识趣地穿好衣服又熟练地给倒上茶。看了看那件勾了一半的毛衣，海夫人讷讷道：

“寅斑，你真的是。这从哪里学来的？李家妹妹教你的？”

寅斑示意对方喝茶：

“嫂子您真会开玩笑，她哪会这个啊。是我去松江办事的时候那里的黑鱼精教我的，他们说阿拉男妖精都要会打毛衣，女人才喜欢的嘞。”

山下打量了寅斑一下，海夫人有些迟疑：

“你脸怎么了？”

摸了下脸上的划痕，寅斑突然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半天才道：

“门口摔的。”

感觉寅斑精神好像不大正常，海夫人有点毛了，旁边的丫鬟也是各个面露难色。往里间张望了一下，海夫人道：

“我今日路过这里，想起十五的茶会李家妹妹没来，所以上来看看她。是有什么缘故吗？”

寅斑笑道：

“她原有些虚症，那日出去吹了些风回来就病了，没提前知会，嫂子千万见谅。”

听见这话，海夫人突然有些犹疑起来：

“莫不是那一日跳舞的时候吹了风？让我进去瞧瞧。”

这下寅斑面色一变，但还是打起里面的帘子请人进去。走进小卧房看见松萝果然脸色不好躺在床上，坐起来还得靠寅斑辅助，海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松萝的手寒暄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目送着海夫人离去的背影，寅斑道：

“你居然会跳舞？”

松萝有点心虚：

“是她们非要我跳。我又拗不过，胡乱跳的。”

寅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看你也不会。你那两条腿，走路都自己绊自己的。本以为你是个官家小姐行动机变，没想到你是个蠢出升天的王八。以后她那里不要去了。”

虽然不清楚寅斑是否真觉得自己傻，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松萝也多少感觉到了些什么。海夫人来这一趟的确奇怪，自己这种小虾米本该入不了她这种山神娘子的眼。况且刚才和寅斑对话，海夫人似乎也是有意试探，看看寅斑是不是知道了那天的事，对那天的事有什么态度，倘若全不心虚又何必如此呢。

见松萝神色间有些惊惧，寅斑坐在土炕边上nie弄松萝的手。被寅斑在手上下巴上乱捏，松萝也转过眼瞧着寅斑。互相瞅了一会，寅斑又转过身继续织毛衣。看着寅斑织毛衣的样子，松萝心情有些复杂。

现在自己看寅斑，越看越像个大老娘儿们儿。寅斑看自己，越看越像只蠢出升天的王八。可即便如此生活还得过。当你发现了伴侣是个蠢出生天的王八，天长地久反而能生出些怪异的释然。和离是不可能离的，至少在自己想离的时候李松萝没能力蹬掉寅斑。那天闹了一场，虽然自己抓了寅斑，但也被寅斑给来了个睡服大套餐。松萝也承认，睡完自己确实是服了，但不是折服于寅斑的雄壮威武，而是因为实在不想再被睡了。

如今自己甩不掉寅斑。但反过来想想呢，假如有一日寅斑再次飞黄腾达，想起当年被自己如此驱使折腾抓得满脸花，想起他的窘迫都被看在眼里，想到他还要靠宠物人去送礼疏通关系，到时候寅斑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想踢掉这个宠物人，自己也没有能力拒绝。

松萝又在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欠寅斑的还完了，可以这样和平体面的分手，从此生生世世再也不见，也是一件极好的事。寅斑不杀自己，而是和平散伙，甚至送上一笔钱，已经令人心满意足了。

从此以后自己可以选择那种温文尔雅的男子，过那种小富即安的生活，有一个侍女，一两个孩子，与相公举案齐眉。而寅斑则会选择赵月眉那样浪荡火辣的女子。有一天在街上擦肩而过，兴许寅斑会看看自己，自己也会看看寅斑。这就是自己和寅斑本应有的关系，只是看一眼罢了。

这是个多灾多雨的年份。五月底连下暴雨黑水涨水，长白山方面所有小山神翻来覆去的议事。赶上这种场面还是比较尴尬的，毕竟从前寅斑和海先生是平级，如今却变成下级了。经历了反复的会议，海先生决定带着所有下属前往黑水与河神方面商议今年的情况。那天是六月初，寅斑道：

“你自己在洞里呆着，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寅斑走了以后，松萝坐在洞里居然觉得有些冷清。以前寅斑在，总是觉得他味道很大很占空间很是讨厌。但如今寅斑走了，洞穴里的味道虽然淡了，可温度也降低了，虽然是夏天但还是有些凉飕飕的。

到了下午申时，松萝正在床上昏昏欲睡，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叫自己，出去才发现是上次相携去见海夫人的李姑娘。看见松萝，李姑娘很是着急：

“你怎么还在这里？寅斑去了黑水，你也必须要到海夫人的别院去，别人都到齐了。”

见对方急得满头是汗，松萝顿时有些麻了，难道说寅斑等小山神去了边陲，自己这些算是女眷的需要去做人质？但这么一想，松萝又没完全明白过来。寅斑养了自己算是有了内眷，那倘若哪个小山神没有内眷呢？在人类社会的官场，一名官员到了一定级别没家没口确实不行，因为上头没办法拿捏你，所以不成亲生娃就升不上去。但是山神似乎没有这种说法。毕竟从前寅斑都做到大山神了，他也没有内眷啊。

见松萝还站在当地茫然无措，那个李姑娘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走，松萝只能简单换了件衣服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就立刻上路。海夫人的别院乃是江南风格，进门以后首先是一个花园，风格好像是猪八戒调戏嫦娥的那个荷花池一样，上面有一座汉白玉的桥弯弯折折旁边还有个亭子。本以为如今海夫人的别院人满为患，但如今放眼一看，这里居然空空如也。感觉有些怪诞，松萝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个李姑娘：

“阿姐，这……”

头一扭过去，松萝发现那个李姑娘已经慌慌张张地跑了。眼睁睁看见自己这个远房堂姐跑出了别院的门，别院的大门立刻就被关上了，松萝瞬间感觉事情不太好。这种剧本，未免也太……太老土了吧？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按住了松萝的肩膀，回头便看见一名四十多的中年男人站在后面。男人两鬓斑白，仙风道骨看起来像个道士，实话实说倒也不难看。见松萝盯着自己丝毫不惧，海先生有些吃惊，随后又柔和地笑道：

“不愧是京城来的女子，不卑不亢，的确有些贵族风度。这里千万女子愧不能及你万一。”

没想到对方讲话这么酸，松萝颇为震撼。但能拿出这样的手段，也证明对方小看了自己，对方认为只是个年幼的女孩很容易忽悠。左右想了一想，松萝朝对方慢慢福了一福：

“海先生风度，令妾身想起我爹，心中温暖，是故如此。”

听见松萝这样说，海先生原地吃了一惊，随后又是哈哈大笑上前来搀松萝的手。没想到对方如此执着，松萝立刻将手抽了回去：

“奴婢粗陋笨拙，且是个不祥之身，今日万万不敢再连累先生。”

看见这个态度似乎是执意拒绝，海先生道：

“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但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便你不愿意，也要想想寅斑。今日寅斑在黑水，我让他回来，他就回来，我若不让他回来，他便回不来。难道这样你也不在乎？”

听见这句话，松萝吃了一惊。这边陲的妖精，是不是也太狂了些？看见手下带来个女子，不管香的臭的就都想睡，倘若睡不上，就连这样直白的威胁都说得出口，这是从何说起？

见松萝似乎有些迟疑，海先生进了一步上前一把将人抱住。松萝本来正在迷惑，下一瞬间就被对方章鱼一样直接嘬到嘴上。感觉自己连小舌头都快被嘬出来了，松萝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不对啊，他说他不能让寅斑回来，那不是吓唬自己的话吗？寅斑倘若真的这么水，那他也当不了太行山山神。要知道太行山可是中原之地，重要性和长白山都差不多。海先生这样说，不过是看自己是个十六七的女孩没什么见识好欺负，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他唬住了？到时候寅斑回来发现自己被玷污了，事情如何收场？

可以确定的是，不管如何收场自己都算是折了。一旦事发，都没有人会同情自己，大家只会说自己是红颜祸水yin荡妖物，先是害得寅斑犯错误被贬，现在又跑来长白山和这里的山神私通。这海先生装得那么正经，说不定还要反咬一口说是被自己勾引的，到时候岂不是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有弊无利，如何使得？

想到这里，松萝终于回过神来，再低头看，才惊见衣服已经被脱了个七零八落，海先生正半蹲着身弯着腰，一脸认真地伸着一只手在自己下面乱抠，样子就好像在检修什么大型火器。

没想到情况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还这样吓人，松萝顿时嗷地一声狂叫了出来。这声音太过尖锐，就连旁边的茶具都跟着抖，把海先生也吓得一跳。将对方一把推开，松萝含泪福了福：

“失陪！”

说罢松萝再次疯狂尖叫，一边尖叫一边一扭一扭地向着门口跑。松萝本身运动神经就不是特别好，所以跑得还很慢，从后面看起来样子特别蠢。没见过遇上这种事还这么有礼貌不急不慢的，海先生站在原地看着松萝的背影有点被整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