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上午十点，但天色依旧阴沉沉的，江雨坐在回老家的旅行大巴上。她的头轻靠在窗边，长时间的车程，让她的大脑感到发紧而疲惫却又无法放松。

汽车在S型的山路上转来转去，实在是很不好的体验。细细密密的雨丝斜着切在车窗上，窗外的树林还有隐隐的雾气，给人很深很神秘的感觉。

江雨今年二十一，还在上大三，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乘车回老家过年。她的老家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乡村，地势平坦，风景也不错。她喜欢每年在乡下过年的感觉，乡间空气清新，交错的田野被不大不小的山丘环绕，绿色的蔬菜，粮食喂养的家禽让人大饱口福。还有那种过年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氛围，让她感到温暖，就是每次回去的过程太麻烦了。

她东一点西一点地想着，渐渐地，雾深了起来。冷冷的空气带着湿润，风里就是山间的气息，混杂着泥土和松木的味道。

前方的能见度降低，司机因此慢了下来。

白色的雾气像是环绕在公路两旁，曲折的路变得梦幻，仿佛没有尽头，通向另一个世界。

江雨的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雾开始向车里渗透，透过窗，将车上的每个人笼罩起来，再侵入人的身体里。

突然一阵猛烈的撞击让她惊醒，巨大的惯性让她的腰向前折去，车内的行李翻滚着，没有系安全带的人被猛地甩向前方。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向四周望去，车行驶到了一个陡坡的急转弯，虽然是明弯，但她记得这里经常发生事故。

司机惊魂未定，擦擦额头的汗，解下安全带就要下车。江雨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略微起身发现，对面驶来的轿车在急转弯占道超车，车身越过中线与大客高速对撞，车头已经被完全压瘪，像折叠门一般折了起来，车内的人凶多吉少。

江雨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但直觉告诉她有地方不对劲。仔细看向司机和周围的乘客，都十分的陌生，这似乎不是她坐的那辆车。

但还未细想，“嗡——”巨大的鸣笛声响起，随即是刺耳的刹车声，车内的人偏头望去，来不及反应，一辆货车对着他们冲了过来，天旋地转……

再醒来，车已经停了，车门打开着，四周人都不见了。

刚才是一场梦？

她走下车，却发现车就这样停在半山上。道路前方的雾气比刚才更浓，向前走去，没过十步，沥青铺就的公路竟然到了镜头，变成了黄色的土路，布满杂草，她向深处走去，想要找到其他人，草叶上的露珠沁润了她的裤脚。

此刻从远处看，浓白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踏入的那一刻便翻滚包裹住了她。

就这样走着，能见度越来越低，她渐渐进入了密林中，一回头已不见了来时的路。林中的一切都隐隐约约的，四周静谧无声，但时不时会传来几声鸟叫，仿佛是在提醒她林中还有生命。

“有人吗？”江雨想要喊，直觉却只让她发出很小的声音，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没有人。

可是明明没有人，却仿佛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探索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

“哗啦—”。

“啊——”她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却是一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着，观察着她。对视片刻，它却突然地跳开，蹿向了远方。

雾气的颜色渐渐变深，甚至带上了一点灰色，鸟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

绝对的安静让她感到紧张，甚至恐惧。

灰色的雾气中有人影在晃动，暗中窥视的视线也变得充满敌意。

本能让她身上汗毛竖立，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向回走去，但四周都是浓密的雾气，她完全找不到方向。

人影似乎越来越多，重重叠叠向她涌来。雾中的人跟着她，呼唤着她的名字，离她越来越近。

“江雨——江雨——”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像是尖叫，又像是哭诉，“江雨——”

“你们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人影渐渐逼近，变得越来越高大，那些带着幽怨的声音让她感到抓狂。

然而他们并不回答她，只是用如泣如斯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江雨——江雨——”

她奔跑起来，想要跑出这没有尽头的雾，也想要摆脱这些诡异的人。她直觉那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但那些影子也跟着她奔跑起来，无论她跑多快，那些东西却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却又向她靠近。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挂过

快跑，快跑啊。江雨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知道被那些东西追上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也不明白她怎么知道的，但她就是很清楚，她必须逃离这个地方。

原本明亮的环境暗了下来，树根下的小黄花摇曳着，森林中的每一处透出阴森的气息。

体力逐渐不支，她大口喘着气，环顾周围，公路隐约出现在左侧。

“啊——” 一根隆起的树枝将她绊了个狗啃泥，爬起来刚想继续跑，看向左侧，公路消失了，只有雾弥漫在密林中。

雾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随着他们的靠近，她感到绝望的气息将她淹没，凄怨的呻吟和各种悲惨的死相涌入她的大脑，救救我，救救我啊。

那些身影来到江雨面前，那是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身体，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们抓住她，撕扯着她，啃噬着她，江雨那一刻感觉灵魂都是冰冷且痛苦的。

我要死了吗？她麻木地想着。空气中却突然响起男人低低的呵斥声，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围绕着她的身影一下消散，江雨被绝望环绕的脑海一下变得清明。她看向自己的双手，没有任何的伤痕，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只有那让人绝望的冰冷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又回到了原先那纯白的雾气中，不远处是一个男人高挑的背影。

那人一头蓬松的白发，穿着刚过膝盖的纯白袍子，没有穿鞋，洁白的脚就这样踏在林间的泥土上。

他转过身，江雨看清他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二十出头的样子，带着些许妖艳，表情却又分外真诚。

“江雨”，他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走来，声音不算低沉，温柔好听。

江雨怔怔地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目光移不开那如画般的眉眼。

她入迷了，感觉一切像梦一样，或许就是梦吧。

他伸出手，而她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掌心传来的温度驱逐了冷意与恐惧。

“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向前走着，脸上是雀跃的表情，仿佛期待这一刻许久。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道。

“我是江夜啊，等你很久了。”

原来是江夜啊。

江夜是谁？

她看向他的侧脸，感觉自己也等了他很久。

就这样一直走着，浓雾渐渐散开，江雨看见了来时的路与尽头的客车。

“去吧。”江夜说。

“咚———”，啊，好疼啊。

“哎呀，我去。”江雨捂着自己的大脑门儿，瞪大了眼。她睡得太死，脑袋随着汽车的晃动狠狠地磕在在车窗的边框上。

梦中梦？看向四周，大巴还在行驶，车上的大多数人还在睡觉。此时曲折的山路已经走完，面前的是笔直的大道，路的一边是宽阔的田野，远处是青色的江水。一切熟悉而美好，，

看见熟悉的景色，她长长地呼了口气，终于快到家了。

即将归家的喜悦将疲惫一扫而空。不知道今天吃什么，腊排骨、香肠、还是一碗带着荷包蛋的酸菜面呢。正是饭点，越想越饿，刚才那个诡异的梦也就被抛之脑后。

此时，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双黑色的眼睛透过层层的树叶望着大巴驶去的方向，闪着兴奋的光。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揣着手手卧在松树枝头。“江雨”，温柔的男声响起，那正是江雨梦中男人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啊。”

……

到了地方，江沛鸿和江未眠早已在车站等她，江沛鸿是江雨的爷爷，六十出头，背着手站在路牌旁，精神矍铄。江未眠是她的表弟，今年十五岁，一米四出头，是个圆乎乎的小胖子，长得还是挺乖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长个。

看见江雨下车，江未眠热情地接过行李，叫了声姐姐。

晚餐是酸菜面，自家的宽面，很有韧劲，配上酸辣十足的酸菜让人口水直流，荷包蛋是鹅蛋做的，带着清香，蛋黄紧致绵密。

品尝着熟悉的菜肴，回家的气息让江雨感觉踏实万分，一路的疲惫被温馨代替。

夜里，江雨窝在松软的被子里，看着窗外。村庄已陷入沉睡，没有城市的霓虹，天空铺满闪烁的星星。远处的后山披星戴月，在黑暗中隐隐地显出轮廓，一切安静宁谧。

后山，那是村子里过世的人安葬的地方，曾祖母许珍就葬在半山腰上，明天就要上山祭拜她。恍惚间，她记起有一年祭拜时，在山上看见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的眼睛，黑漆漆，湿漉漉的，拿毛茸茸的脑袋亲密地蹭着她，不过那以后就再没有见过。想着想着，她好像真的又摸到了那温暖的脑袋，再是身体和那蓬松的尾巴。

狐狸似乎逐渐变大，变成了和她等高的样子，用柔软的毛包裹着她，大尾巴扫过她的脸，她的肩，她手心。

入梦，她又回到了那片充满迷雾的森林，白发的男人在那里等她，他回过头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这是哪？你是谁？带我去哪？江雨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男人看着她微笑，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就这样沉默着，他牵着她向山上走去。天空渐渐有雪花飘落下来，落在手心的刹那化成了水，但江雨并不觉得冷，因为男人的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浓雾中周围的景色快速变化，江雨看不真切。雪大起来，如柳絮般纷纷扬扬铺满了林间的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他们在一片竹林中。

雾气消散，青石板的尽头有一座小院，院中一口青色的水缸立在角落，屋后是一排高大翠绿的毛竹，屋旁一条小溪流过，水声潺潺。

虽然不是熟悉的景色，但她认得这座土屋。这是她家山脚下的老房，现在已经没人居住。但每年上山给许蓉珍上香时，都会从这里走过，在外面看上两眼。每次看的时候，她总感觉屋里也有人注视着她。

男人拉着她进屋，屋内点着红烛，有些昏暗，空气中飘着腊梅清冽的香气。

屋内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正中央的墙上贴着一个大大囍字，江雨打量着四周，再一转头，男人不知何时穿上了一身喜服，低头一看自己也是如此。

男人端过一杯酒，酒杯上花纹繁复，衬着里面的鲜红色液体显出一丝诡异来。喜酒入喉，不算辛辣，非常醇厚的口感，江雨不怎么喝白酒也知这是佳酿，只是似乎还带着一丝血液的甜腻味道。

“你是我的。”见她喝下那杯酒，白发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

“你的什么？”江雨疑惑道，却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发出声音。噫，这不是梦吗，为什么我能说话。

“我的新娘子呀。”男人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殷红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江雨一脸困惑，但男人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而是牵起她向床边走去，放下红色的帷帐，男人入帐，江雨还在床边愣愣地站着，一只巨大的蓬松尾巴就从帐子里探出来，卷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捞入，红色的帐内不见男人，却有人那么大的雪白狐狸。

狐狸的尾巴很是灵巧。

浮沉间，江雨看见丝丝银色的细线闪着光从狐狸的胸前涌出来，那些银线似乎在寻找什么，在空中探寻着，交织着，最终汇成一根钻入她的心脏。

江雨悠悠地睁开眼，天已大亮，眼前还是熟悉的窗。本该青翠的后山，却变成了白色。她爬起来向外望去，竟真的在下雪，雪花堆在瓦片上，像画中的场景。家禽被放了出来，一路引亢高歌着去水田里觅食梳洗，江雨悠闲地看着，觉得很亲切。

做过什么梦是丝毫想不起来，她只记着梦里那毛茸茸的大尾巴。雪飘飘洋洋地落下，笼罩着本就宁静的村庄。江雨托着头，并不知道白色的小狐狸就在她家房顶，像她一样伸了伸懒腰，打了打哈欠，然后揣起手手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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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