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之看着时雨冻得通红的手和那副惊惧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却不容置疑:“这些活儿以后不必你干了。”
时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被更深的不安覆盖。
不让干?那让他干什么?
“弟子……弟子可以的……”他急忙表态,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不敢劳烦他人……”
“我说不用就不用!”化之语气强硬了几分,打断他的话。
他环顾了一下这冷清的膳房后院,让他再去指使别的弟子来干这种杂役,看人脸色、受冻受累?
他做不到。
原主造的孽,凭什么让别人承担?
更何况,这本质上是他自己想对时雨好,没道理转嫁负担。
一股莫名的责任感涌上心头,化之挽起自己那身昂贵法袍的袖子,露出了一截子白皙得晃眼的手腕。
“你一边待着去,我来。”他说得干脆,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伸手就去拿时雨手里的碗。
时雨彻底惊呆了,手一松,碗差点滑落,被化之手忙脚乱地接住。
“师、师尊?!不可!万万不可!”时雨的声音都变了调,这比任何惩罚都让他感到恐慌。
尊贵无比的师尊,怎么能碰这些污秽之物?
若是传出去,或是被师尊日后想起来迁怒……他简直不敢想后果!
“有什么不可的?洗个碗而已,能有多难?”化之嘟囔着,回忆着上辈子偶尔在视频里看过的画面,笨拙地将碗浸入冷水中。
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
妈的,真冷!
他上辈子别说洗碗,连厨房都很少进,洗碗什么的,一个洗碗机就解决了,十指不沾阳春水说得就是他。
但话已出口,面子不能丢。
他硬着头皮,拿起丝瓜瓤(?或这个世界的类似物),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动作生涩又僵硬地开始搓洗。
那样子,与其说在洗碗,不如说在跟碗打架,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昂贵的衣袍下摆很快就湿了一片,显得狼狈又滑稽。
时雨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手足无措,几次想上前,都被化之瞪了回去。
看着师尊那副跟几个碗碟较劲、甚至偶尔会因为油渍难洗而小声抱怨(“这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油?”)的模样,时雨心底的焦急和无奈冒了出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眼神微闪,瞥见地上略微不平的一块石板,又看了看师尊手中那只滑不溜秋,满是泡沫的瓷碗。
就在化之好不容易冲洗干净一只碗,拿起来准备放到一旁时,时雨仿佛脚下不稳,极其“自然”地向前踉跄了一小步,手臂“不小心”轻轻撞到了化之的手肘——
“哐当——!噼里啪啦——!”
一连串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刚刚洗净的那只碗,连同旁边叠放的几个盘碟,瞬间脱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瓷片四溅。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化之看着一地的狼藉,愣住了。
下一秒,时雨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筛糠,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笨手笨脚!冲撞了师尊!毁了器皿!求师尊重罚!”
他一边说,一边甚至下意识地就要用手去拢那些尖锐的碎片。
“别动!”化之终于回过神,一看他要用手去碰碎瓷,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弯腰伸手去拉他。
“起来!没伤着吧?不过几个碗碟,碎了就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语气急切而担忧,完全没有丝毫要怪罪的意思。
时雨被他强拉着胳膊站起来,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而,就在化之急切地上下打量他,目光扫过他下身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只见时雨浅色的裤腿膝盖处,竟赫然插着几片不大不小的尖锐碎瓷,鲜血正从破损的布料中渗出,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红,甚至顺着裤腿蜿蜒流下了一小缕。
那红色,如此鲜艳,如此突兀,如此……真实。
化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
“血……”他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轻的气音,抓着时雨胳膊的手猛地松开,身体晃了两下。
下一秒,在时雨惊愕的目光中,这位刚刚还气势汹汹(虽然是为了洗碗)的师尊,眼睛一闭,竟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时雨:“!!!”
他彻底懵了,也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慌忙扑过去:“师尊!”
……
化之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柔软床铺的触感。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寝殿屋顶。
记忆慢慢回笼——冰冷的洗碗水、摔碎的盘子、时雨膝盖上刺目的鲜血……
血!
他猛地一个激灵,差点又条件反射地晕过去,赶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口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住那股生理性的不适。
他撑着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在殿内搜寻。
然后,他就在床边的地上看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时雨似乎冷得很,把自己缩得紧紧的,背对着床,像只被遗弃的小兽,紧紧靠着床沿,仿佛那样能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他膝盖处的裤腿依旧被血染红着,那片深色在浅色衣料上显得格外狰狞,显然伤口并未处理。
化之看到那血迹,眼前又是一花,胃里一阵翻腾,他赶紧闭上眼,深呼吸,心里骂了句娘:这晕血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是……车祸后遗症吗?该死的,反正原主肯定没有这毛病!
好不容易缓过劲,他再次睁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团血迹,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
他走到时雨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将他抱到床上去睡。
指尖触碰到少年冰凉的身体时,化之的心揪了一下。
他尽量放轻动作,将人打横抱起,时雨比想象中还要轻,抱在怀里没什么分量。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过程,时雨居然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只是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呼吸依旧均匀绵长。
化之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没想到这小子睡觉还挺死?这算是个优点吧?至少他的梦里应该是安宁的。
如果没有做噩梦的话。
他将时雨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少年沉睡中略显苍白的脸,和那依旧刺目的伤处,化之叹了口气。
药总是要上的。
他认命地去找来伤药和干净的布条。
回到床边,他深吸一口气,如同要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他采取了一种极其滑稽又心酸的方式:猛地扭头看向伤口,快速扫一眼位置和情况,然后立刻移开视线,凭感觉和记忆倒药粉、包扎,动作又快又轻,偶尔需要确认时,再猛地扭头看一眼,再迅速移开……
循环往复,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全程都不敢让那抹红色在自己的视野里停留超过一秒,生怕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再次不争气地撅过去。
好不容易笨手笨脚地包扎完毕,化之已是满头虚汗,如同打了一场大仗,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时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还自带晕血debuff,跟他开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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