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戏唱过大半,盛长风才姗姗来迟。
他裹在一件深色的长款风衣里,整个人精神萎顿,摇摇晃晃,连站稳都困难。乔金骁怕他当众出丑激怒赵天野,头一回命人搬来把椅子,先安排他落座。
盛长风低着头,极力克制痛楚,面上瞧不出端倪。赵天野饮少辄醉,一见他便热情斟上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爽朗道:
“小六子,来,陪我喝一杯!”
盛长风似是连抬起头的力气也没有,仍瑟缩在椅子里,半晌,方迟缓地伸手向酒杯。
冰冷指尖蓦然触及一片柔软,是乔梦寒的手背。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抢在盛长风前面执起那杯酒。
“赵大帅,”乔梦寒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明眸似有若无撩拨着赵天野的心弦,“我六哥近来抱恙在身,不宜饮酒。这一杯,我当主人家的敬你。”
她言罢,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腕一翻,经意给赵天野看空杯一盏。
赵天野喜欢爽利人,尤其是爽利的美人,当即也饮一杯,开怀大笑:
“乔大小姐,痛快!赵某人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今日有你好雅兴作陪,何愁不一醉方休啊!”
“那大帅就再多喝几杯。”
乔梦寒不顾乔金骁愈发凝重的脸色,起身亲自为赵天野倒酒。
先前这样的场面活皆是盛长风挡在她前面,她自然不知个中诸多门道,还自以为应付得当,如鱼得水,殊不知赵天野看她的眼神,已像个选中猎物的屠夫。
“来,”赵天野与她碰杯,“乔大小姐,赵某人敬你。”
“请。”
乔梦寒伴赵天野喝到第三杯,这位赵大帅却主动把酒瓶推开,示意不再继续。他转而将视线投向一直缄默不语的乔金骁,不经意笑呵呵问起:
“老爷子,乔大小姐——还没有婚约吧?”
这话一出,纵然乔金骁如何以沉默避讳,也心知躲不过了。他未语先赔笑,不着痕迹把女儿拉回自己身边,一个劲儿搪塞:
“梦寒年纪尚小,我打算多留她几年,不急订婚。”
赵天野嗤笑摆摆手:
“老爷子,你不急,有的是人替你着急。前些日子徐峰在街上亮枪拦路,不就是想讨大小姐做老婆?要不是赵某人及时赶到,老爷子,您这掌上明珠,现如今已成了徐家的第十二房姨太太了。”
他这话两重用意。
一则,彰显身份,乔家的危机由他赵天野出面解决,乔金骁不能不识好歹;二则,告诫乔金骁不要眼高于顶,乔梦寒若不从他,保不齐日后嫁给什么人,还不如他赵家体面。
乔金骁一个老江湖,当即了然他的深意,一时没急着接话。
怎么把乔梦寒留下,又不折了赵天野的面子,得动一番心思。
他不开口,却听得始终不作声的盛长风几声压抑的咳嗽后,艰涩吐出一句话:
“大帅,梦寒……是我的人。”
“盛长风,你胡说什么!”
乔梦寒闻言当即柳眉倒竖,恨不能一记耳光扇在盛长风脸上。乔金骁及时扯她退了一步,也顺着盛长风所言接下去:
“大帅见笑,梦寒和老六青梅竹马,亲事是一早定下的。既然大帅与老六是结义兄弟,愿有成人之美,知朋友妻,不可欺。”
“爸爸,我……”
啪!
乔梦寒还要分辩,不料乔金骁一巴掌打过去,直打得她唇角渗血,半张脸肿得通红。
“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乔金骁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怒红了眼睛喘着粗气。四近乔家的义子纷纷围过来,乔梦丽赶忙拦在他和乔梦寒之间,唱起白脸来:
“大好的日子,爸爸作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梦寒年轻不懂事,让人带她回去思过就是。”
方珏反应最快,拨开众人挤上前来,向乔金骁请缨:
“爸爸,正好我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顺路送梦寒回家。”
乔金骁不语,权当默认。
乔梦寒捂着脸,不情不愿被方珏和乔梦丽夫妇拉走。
回去的路上,她独自一人坐在车厢后排,没什么话说,只管止不住地淌泪。见者伤心,乔梦丽忍不住劝她:
“爸爸是在保护你。那姓赵的对你图谋不轨,他若不拦着,你怕要去大帅府当姨太太了。”
“我不怪爸爸,”乔梦寒哽咽道,“我恨盛长风。他口口声声跟赵大帅说,我与他有婚约,那岂不是……我非嫁他不可了?!”
乔梦丽知她心系凌崇明,便仅剩一声长叹。
“小寒,”所有人里,唯有乔梦丽这般唤她,“老三是个不错的人,可他成了个废人,大夫说,唯恐连人事都不能。你大好人生,不该这样草率。”
乔梦丽说得苦口婆心,乔梦寒却丝毫不领情,依然梗着脖子犟嘴:
“三哥不好,那盛长风就好?他在徐家用了‘喝一壶’,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死了,难道你和爸爸盼着我守寡?”
乔梦寒的话太难听,开车的方珏不由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盛长风对乔家算忠心,待乔梦寒更是一等一的予取予求。那日长街上的事他也听说,盛长风用股份交换赵天野出面替乔梦寒解围,乔金骁居然心疼钱,险些把盛长风当街踹死。
令他这个当女婿的心寒。
总觉得,乔金骁爱钱更胜女儿,甚至尚不如盛长风疼乔梦寒。
“小寒啊,”乔梦丽说着,轻轻握住了方珏的一只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往后的路,会好走许多。”
乔梦寒似懂非懂,仍自顾执拗望着窗外风景,脑海中不断浮现昔日与凌崇明的种种。
她喜欢三哥,小时候到现在,从来不曾变过。
至于盛长风……
敲不开的门一直敲,是不礼貌的。
她或许打心底里感激过他的牺牲。
亦打心底里,真的痛恨他的付出,那仿佛是一道枷锁,捆得她透不过气。
当夜,乔金骁携众人返回乔家时,乔梦寒的气已消了,正坐在客厅里翻阅一本外文小说。她头也不回,随手把书撇到一边,正色道:
“我不嫁。”
乔金骁将手杖递给孙忠,疲然于她对面落座。
“你想嫁未必嫁得成,”昏暗光线里,乔梦寒看不清他的神色是悲是喜,仅听得他沉声道,“这次,全看他造化了。”
乔梦寒心中隐隐不安,声音里掺杂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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