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爱得深沉

第五章

魏峭醒来至今,总算把混乱的记忆组合在了一起,这就是他失去的过去。

初见裴有襄时,她在梨河湖畔拦了他的车马,少女对上鉴察司染血的刀刃也无惧色,他对她一见钟情。

可一介罪臣之子,微若尘泥,满手血腥,他怎敢用这样一双手碰触心爱之人,只能将爱意深藏。

不仅如此,天下想取他性命的不知凡几,他生怕叫人发现,她是他致命的软肋,只好佯装与她不合。

每每他对她说了重话,无人之时,悔恨无比,哭着抽自己几个巴掌方可入眠。

这记忆太疯癫了。

魏峭生性多疑,历经“我不是这样的人”到“我好像真是如此”的洗礼转变,仍不敢轻信记忆里的事实。

待伤势好上些,他进宫同必陛下请了安,又得探子来报裴有襄要去白云观祈福。

可疑的是,她召了不少护卫同行,比往常的派头要大许多。

魏峭与陆柘便绕道来了宁国公府,对陆柘的说辞是:“这个节骨眼上有如此大的动作,怕与叶碧琴有关。”

不能说出口的,是他想要求证,那份心悦是否为真。

只不过真到了宁国公府,他情怯不敢上前,等来裴有襄出门。

此刻震耳欲聋的心跳,仿佛在同他说:“魏峭,你果真爱惨了她。”

他想起太医曾言,失忆之症或许穷尽一生都难以愈合,可他在听到“裴二小姐”四字时便记起所有。

只能证明,记忆都是真的,他爱得深沉!

“白云观下就是辟衣镇,刺客就是从那儿进的柳家,莫不是她还有后手?”陆柘的声音传入车中,“我们要截住她吗?”

陆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觉得脑袋瓜子前所未有的灵光,要是能捉裴二小姐现行,看她如何抵赖!

陆柘激动了好一会儿,看向那面瓜瓞绵绵纹的车帘,凉薄微光穿过,依稀看见魏峭轮廓,一动不动的。

许久,才听他应了:“嗯。”

没走出嘉会坊,魏峭临时又改了主意,“还是先回府上,我要换身鲜亮体面的衣裳。”

“哈?”陆柘愣了,“跟踪裴二小姐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要什么体面?”

魏峭猛地在腰伤上掐了把,撕裂伤口的疼痛唤醒了他的理智。

脑子里又冒出蠢话来,拉长了叹息哭嚷:“早知情深无用处,何必徒惹相思苦,苦,苦,苦苦苦啊!”

声声相思之苦仿若痛彻心扉,哪里是什么蠢话,明明是他不可抑制的爱慕,也是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秘密。

从爱上她,他就失去了体面的资格。

记忆中的种种苦涩情绪,齐齐涌上,魏峭自认为冷漠的眼眸竟泛起了酸,有泪意萦绕。

不,他是魏峭,不能哭。

魏峭微微扬起下颌,到泪花不至于滚落的程度,阖上眼眸,低哑轻声:“想起你,既是恩赐也是劫,爱不可得碎了心肠,却又执拗地不肯忘记。”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叹他相思苦的话语慢慢消失,他深深吸了口气凉气,像是将所有繁杂的心绪都收拢回来。

再睁开眼,那双黑眸沉静如水,深不见底,唯有微微泛红的眼眶看得出他的极力忍耐。

-

京郊小镇比不得淮京城里富丽堂皇,逼仄的楼宇屋舍陈旧古朴,雨中泥泞在发灰的墙壁上颇为不堪。

宁国公府的护卫隐入人群四处搜寻起来,婵柳去包下了辟衣镇最好的茶楼,将里头三教九流的人都请出去,才请了裴有襄来。

店里茶叶不好,婵柳给小姐煮了从府里带过来的银芽白雪,泛出的茶香闻着清淡,却在雨水的潮味里经久不散。

春夏去镇上的书铺买了册诗集来,让裴有襄看看打发等待的时间。

白云观祈祈福同样耽误不得,裴有襄没有要去的意思,便让春夏去料理所应事宜,她办事贯来妥帖。

裴有襄勋贵小姐的派头捏得足,不到半盏茶功夫,镇上许多人都知晓茶楼来了位矜贵女郎,杂耍的、说书的许多人赶来想讨赏钱,连门儿都没进得去。

人人都去茶楼凑热闹的时候,有一妇人却避之不及,用灰色粗麻布遮挡住了脸颊,只露出双惶恐惊愕的眉眼。

要是宁国公府的人碰着了,定能认出这就是叶碧琴。

从眼底厚重的无情与凹陷下去的眼眶,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岂止不好过,简直倒霉透顶了!她从宁国公府逃出来后,却碰上魏峭遇刺京畿戒严,差点被抓到鉴察司去审问。

加上宁国公府满城都在打听她下落,她不得不躲到辟衣镇,等待离开时机。

自打来了辟衣镇,她日日担惊受怕,两三天才有人来送顿吃食,要不是饿狠了,她不会冒着风险出门儿。

谁知道就看到了裴有襄!

定是她的行踪暴露,走,她得马上离开辟衣镇!

七拐八弯转过几个偏僻巷落,推开了个破院小门,她本就惊魂未定,入门乍然见一身着绯衣的女使坐在堂屋,吓得一个踉跄。

绯衣女使板着脸教训:“叶管事,你也知道在风头上,外面全是二小姐的人,你自己要出去找死莫要连累了我家夫人!”

叶碧琴看清楚来人,不乐意了,她是琼蕊轩的掌事,区区一个女使也能给她甩脸子?

“说好两日送回吃食,这都第三日了,不出去找吃的等着饿死?”叶碧琴语气不好,“我要是出了差池,我主家渠阳乔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女使脸上颜色变了又变,挤出来个讨好的笑,“叶管事何必这么大火气,夫人也是担心着你呢。”

叶碧琴还是没给女使好脸色,拿着主子的范儿说:“裴有襄都到了辟衣镇,我得马上走!”

“这不正巧,夫人辛苦奔波多日终于找到了条送您回渠阳的陆路,保管能避开二小姐眼线。”女使眼睛珠子一转,打开了送来的食盒。

叶碧琴肚子空的厉害,再想离开也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她撇开女使大快朵颐起来。

食盒下的暗格里还放了一百两的银票,不是很多,足够她重回渠阳了。

叶碧琴不禁露出松懈的笑,她想到离家之时快要临盆的儿媳,等平安回去,应当就能抱上孙子了。

还有她卖命三十多年的主家,待她极为宽厚,她必须回去告知家主,裴有襄看出了账本作假,想拿这事儿做文章,千万小心!

沉浸其中的叶碧琴没看到,女使转身出破院时,眼中掠过的一抹寒意。

呸!什么渠阳乔氏,都跟太后表了好几层的族亲,人人提起的太后娘家只有淮京的乔家,两年前乔家的贵女还成了皇贵妃,岂是渠阳那种地方的乔氏能比?

一个破管事,怎么敢在她家夫人面前指手画脚?

女使啐了口:“老东西,要不是夫人需要用你引二小姐过来,何须受你这气!”

-

裴有襄看到《孟十八诗集》的最后一卷,雨没有要停的迹象,愈发大了,日色在雨中渐淡,透过窗映照在她脸上,像初春融不去的层累白雪。

婵柳等得瞌睡连连,这会儿见了自家小姐眼尾挂着的厌烦冷意,顿时清醒了,正襟危坐,话都不敢说一句。

裴有襄确实不爽。

全因满卷诗文皆是向富贵人家小姐投递的求偶之作,可谓矫揉造作,故作情深。唤了掌柜来问,才知真让这孟十八瞎猫碰上死耗子,得了祁州某位小姐亲眼,上门做赘婿去了。

“生平至此,头回见脊骨和牙口烂成这样的读书人。”裴有襄嘴上不饶,又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要是孟十八真在此处,大抵会被气得抱头鼠窜。

到最后,裴有襄懒得再看诗集一眼,提溜脏东西般扔下窗去,如此方才舒心。

啪嗒。

诗集砸在了什么东西上,裴有襄歪头看了下去,簌簌雨珠从长河落日的伞面上滚落。

她扔的《孟十八诗集》正躺在那位执伞人脚下,她瞧见了角苍色锦袍。

婵柳扒拉在窗边娇声喊:“这位公子,今儿这茶楼被我家小姐包了,不接外客,烦请去别的地儿吧。”

伞面往后偏斜,缓缓露出了那身苍色竹纹的衣裳,身形修长高挑,瞧着有些清瘦,像极了他身上秀丽的竹。

直到执伞之人仰头看来,裴有襄对上了双漆黑的眸子,下意识撇了嘴。

“就不问候指挥使伤势如何了。”裴有襄居高临下,挑起下巴,斜眼看他,“毕竟我也不能违心愿你安好。”

她正烦着,不知道哪阵风把魏峭吹来,恰好撞在刀口上。

她准备好开战的架势,哪知道魏峭眼波一颤,竟低下头去了。

伞面挡住了他,看不见他的神情。

这一举动打了裴有襄措手不及,以往两人见面哪次不你来我往几句?

裴有襄回想起他刚刚低头瞬间,嘴角翘起的一丝弧度,很快被他隐藏了,要不是她眼尖,还真看不到。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峭这厮在跟她玩儿以退为进,倒有所成效,叫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贼的手段。”

想要改文名,改成《尴尬,他又在为爱发疯了》

老板们有没有建议[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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