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与钟会要聊国事的话茬,虽然先前被曹妤打断,但是酒过三巡之后,又重新拾掇起来。他们在谈最近的官员调令。比如曹爽是不是脑子有泡才会任用何晏这样的色鬼、药佬去掌管士子选拔。以及擢升曹義、夏侯玄之流是想架空司马懿在京师的兵权。曹妤听得云里雾里,好在同桌的还有一个司马桑,与她一般不谙此道。两个女娃娃,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索性自己说自己的。
司马桑率先垂首低眉,神秘兮兮地告诉曹妤,“阿妍,和你讲个秘密,我阿爹帮我与荀家次子荀霬定了亲,往后,我就是你未过门的准叔母了。”
曹氏的家族关系纷繁复杂,因为是皇亲,又因为曾祖曹操的子嗣良多,与之结为婚姻的门户数不胜数,以至于在洛阳城中随便抓一个,都有五成的可能和曹妤沾亲带故。
司马桑口中的荀家次子荀霬,是金乡大长公主同父异母的姐姐安阳大长公主的儿子,也是大魏建国前东汉尚书令荀彧的亲孙。
司马桑嫁给他也算是蔚为般配。但曹妤仍旧有些不可置信,“怎么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桑桑就要许给别人做媳妇了呢?”明明她们小时候在一起玩泥巴的事情仿佛发生在昨日。在曹妤的印象里,她们还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司马桑闻言,拿她没有办法地摇头浅笑,“什么叫你看着长大的,傻阿妍,我比你年长好吗?而且不仅是我,很快,连你也会被安排上。你可是曹姓的长乐亭主,远胜于我这么个阿爹岌岌可危的司马氏女郎。”
古代人的成亲结婚比起情情爱爱,更像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权衡。相貌品行、喜不喜欢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就只有嫁或者娶能为自己带来怎样的好处。
曹妤吃苍蝇一般地抿了抿唇,不愿多想地与司马桑调笑,“那就让你家三哥哥或者四哥哥来提亲,你要做我的叔母,我就做你的嫂嫂。”
司马桑作势要打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她的说法不错,“倘若你真能变成我嫂嫂多好,我们本就情好日密,做了妯娌更是亲上加亲。可惜,我阿爹下了死命令,我司马氏的儿郎可以娶任何曹家的女君,只除了你。”
“要不然凭借我俩的关系,我三哥哥和四哥哥肯定在你刚满十三岁,能够许婚的年纪,就登门造访了。”司马桑遗憾地收回手,望了望自己对面钟会的方向,倏尔又笑,“不过,洛阳丁点大的地方,豪门望族无外乎那么几个,你不能嫁来我司马氏,嫁给我司马氏亲近的人家也很好。”
曹妤可不这样认为。她的目光越过龙凤之姿的司马昭,看向广袤无垠的窗外,突然豁然开朗地说道:“我还可以离开洛阳,挑选其他的世家子弟不是?”
“干嘛一定要把自己的一生限制在这么个暗潮汹涌、追名逐利的权势中心?”
她顺着青碧如洗的蓝天白云,瞧见檐瓦林立的市井人家;顺着纵横交错的寻常巷陌,瞧见人山人海的街头一隅。
司马桑张了张嘴,刚想泼她冷水,就听她“嘘”了一声,见她指着窗外的某处,喜形于色地说道:“别讲话,有美男子。”
正对着酒肆门前不足丈远的距离,骑马并行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其中一位,着月白深衣,戴素练发巾,宽袍广袖并着条带随微风轻舞飞扬。日光照射在他浅麦色的肌肤上有盈盈闪闪的光。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颔用一道折线接连秀美的颈项。身材挺拔颀长,双肩宽阔,于腰腹收紧,束一道丝绦,不坠任何装饰之物,天然淳朴又超凡脱俗。
而观窥他的并非仅有曹妤和司马桑,不夸张地说,方圆触目可及之地,皆是为他驻足流连的男女老少。他们以少年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环形,在不影响少年前进的状况下,追随着平移自己的步伐。
国都的臣民,那可都是见惯王子皇孙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如此这般,可见,他的好看是真的足以冠绝天下的好看。
让曹妤点评的话,无论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现在,还是一千七百多年后的未来,她都没有瞧过比少年容貌更出彩的男子。即便是她因为漂亮而被金乡大长公主曹瑾挑选为婿的小叔爷爷何晏,年轻的时候,也未必及得上他十分之一二。
就是不知道他相处起来,言行举止是否也会如他的表面看上去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司马桑轻叹:“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儿郎,看他的穿衣打扮应当没出生在显赫门庭。不过,饶是这副皮囊就够他后半生富贵荣华了。”
“看来,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城中贵女们的心仪之人里十个有九个会是他。”
司马桑自己倒是没什么兴趣。她淡然地看完少年的背影不紧不慢地从眼前消失,回过头,异常肯定地对曹妤说道。
曹妤却是色令智昏地久久挪不开目光,心驰神往地自说自话,“真要是不得不嫁,能嫁给这样的男子该多好。”
这不正是她说给琴笙听的那种吗,就是他的容貌远超出自己的预期。
司马桑忍俊不禁,“傻阿妍,他只是个过客罢了,今日是你第一次见他,多半也是你最后一次见他。想着嫁给他,实在有些不切实际。况且,你连他是怎么样的人都不知晓。皮囊容貌是这世上最虚浮缥缈的东西,嫁人还是要看品德才学。”
“我瞧着士季哥哥就不错。”
司马桑这一言直接把曹妤从与美男子的春秋大梦中惊得清醒过来。曹妤目瞪口呆地顺着司马桑的话,望了望口若悬河的钟会。钟会长得其实不差,同样的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但是,“他是好兄长不是吗?虽然从移情的角度来说,喜欢他会很容易。但是,成亲之后的家常和琐屑,以及我对爱慕之人独特的占有欲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我才不想为此失去一个情深意厚的知己。”
夫君什么的,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同伴;情爱什么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泡影,这些哪里有永恒不变的朋友之交,知己之心来得牢固靠谱?
司马桑说不过她,甚至觉得她的话在理。
两人便没有再聊嫁娶的事情。
这顿饭,从艳阳高照的晌午一直吃到残霞满天的傍晚。司马昭与钟会都喝得有些醉了,钟会还想送曹妤回家,曹妤斩钉截铁地拒绝,反驳他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已是不错,嘱咐他记得多喝两碗醒酒汤,接着,拉住琴笙就用“我才没有钱结账”为借口,率先跑走。她才懒得听钟会一旦喝醉就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耳提面命。
司马桑无可奈何地与他们挤在一辆马车内。钟府与司马家的方向相同,所以,他们可以结伴而行一阵。
坐在马车里,司马昭的胃腹泛酸,便打开帘幔呼吸新鲜空气。辕辙漫漫,一路压过老旧的城道,熟悉的景致缓缓地向后消失又浮现更多,转眼,曹魏定都洛阳已经二十载。时间过得可真快,他恍然想到什么,平静无波地启唇,唤钟会道:“士季,再过两个月,阿妍就该及笄了吧?”
钟会晕晕乎乎的,但是关于曹妤的记忆仍旧清晰,点了点头,回答:“是,五月初八。”
“你想好什么时候去沛王府提亲了吗?”
钟会喜欢曹妤的这件事,他们四人里,除了曹妤,谁都心知肚明。
钟会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她还小,即便及笄了,也不急在这两年就成婚。而且……”他的目光变得沉郁起来,笼罩在晦暗的睫羽之下,深不可测,“现在的我配不上她,她是高不可攀的长乐亭主,我还只是一个初入仕途的秘书郎,起码也待我建立些许功勋,才有脸面去向陛下讨她。”
司马昭叹息,“其实没必要等那么久,只要阿妍她不介意,你又何需在乎你们的身份之别。夜长梦多,喜欢的女人还是要早早地纳入囊中为好。”
钟会不同意,“那是寻常男子喜欢的女人,我钟会喜欢的,一定要在我兴旺发达的时候风光无限地娶回家。”
“我不能让阿妍受委屈。”他坚定不移地说着,转而,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望向司马昭,“阿兄,带我一起上战场吧,我也想诛杀蜀贼,不仅是为了可以早日迎娶阿妍,也是为了实现你我心中的宏图伟愿。”
司马昭略为惊诧地与他对视,“你想好了,要帮我?”
钟会颔首,巍巍不稳地直起身子,拱手作揖,叩拜司马昭道:“会愿追随主公,纵然刀山火海,舍生忘死,亦无怨无悔。”
司马桑听得十分震撼,尽管她还不知道钟会答应要帮司马昭的是什么,但是,她于心不忍地提醒钟会,“可士季哥哥,你凭什么认为阿妍会如你所想地等你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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