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嘉明视角(一)

裴嘉明大二那年认识了一个小学弟。

说认识不太准确,因为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认识。

那天他刚下课,和舍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过篮球场,看见了一个肆意张扬的身影。

这是一个放在影视剧里都略显俗套的情节,但裴嘉明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哎,这是那个大一新生啊。”舍友吹了声口哨。

“哪个?”

“叫……叫温绥好像是,挺受女孩子欢迎的,我听我对象说过。”舍友努力回想起了那个名字。

温绥。

裴嘉明想,哪个绥?

再次见到他,是在图书馆,这小孩地偷看技术实在不好,放在前面做遮挡的书一点用都没有,根本遮不住他的眼神。

裴嘉明故意起身,看到那个脑袋瞬间低下,又在几秒钟后悄悄抬起,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装作没看见,离开了图书馆。

温绥看他的眼神他很熟悉,从小到大有很多人都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但温绥是最让他在意,也最让他意外的一个。

只是裴嘉明并不打算表白,也不准备回应,因为喜欢这种东西,很珍贵,但并不稀有,他和温绥对彼此的在意都停留在表面,停留在外貌,裴嘉明不想破坏这种心情和感觉。

很多关系都是因为深入了解才彻底崩坏的,停在表面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但在导师问谁愿意带那个想要提前进组做毕设的学弟时,他还是在同门之前举了手,揽下了这个放在平时他绝对不会碰的工作。

“裴嘉明。”跟他同样研一的同学叫住了他,“温绥也提前联系你了啊?你俩说好了?”

裴嘉明整理资料的手慢了下来,“也?”

“对啊,他之前提前问过我咱组里的事。”

“对对对他也问我了。”

“也问我了哈哈哈,这小子人脉挺广啊,全实验室都让他联系了个遍。”

并不是。

他没联系过我。

我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裴嘉明将东西收拾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找到温绥时他正在收被子,裴嘉明站在一旁看着他,看他的被子占据了他一整个怀抱,看他将脸埋了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被子……是什么味道?是太阳的味道还是温绥的味道?

裴嘉明眼神暗了暗,走了过去,并且挂上了温绥熟悉的、温和的微笑。

“温绥。”这就是他和温绥现在的进展——知道彼此的名字。

“裴学长。”温绥笑得一脸灿烂,眼睛微微弯起,裴嘉明握紧了手。

他对别人也会这么笑吗?

“裴学长。”裴嘉明听见他问,“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向我们组发了自荐信吗?老师批准了,让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实验室。”

“这样啊。”温绥挠挠头,“学长你直接给我发消息就好了,我可以直接过去的。”

“我们没有联系方式。”裴嘉明浅笑着,眼睛盯着他的反应。

他看见温绥的耳朵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裴嘉明拿出手机,将早就打开的二维码界面露了出来,“现在可以加吗?”

“当然可以!”裴嘉明看见温绥开始手忙脚乱地找手机,只是被子有些碍事。

于是他上前一步,想要接过被子,“我帮你拿着吧。”

但温绥拒绝了他。

裴嘉明伸出的手落了空,他声音有些低落,“温绥。”

温绥将扫码界面调了出来,抬头看他,“怎么了学长?”

裴嘉明用那双如同墨玉一般的眼睛看着他,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问得认真,“我……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之前加了所有人的微信,但跳过了我。”

温绥的神情瞬间有些慌乱,裴嘉明藏起自己微勾的嘴角,低下了头,他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来博得温绥的心软。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学长,我……”

“没关系。”裴嘉明出了声,“明天你没课的时候,我带你去实验楼。”

“好的!我明天一天都没课的!”

于是两个人说定了时间,裴嘉明转身就要走,但温绥抓住了他,“学长……我没加你微信是因为……我怕打扰你。”

温绥比裴嘉明矮很多,他拽住裴嘉明后,裴嘉明低头看他,看到他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和通红的耳朵。

很多年后两人谈起这件事,温绥笑着锤了他一拳,骂他是个欺压学弟的心机男。

-

温绥是个很招人喜欢的男生,他开朗热情有义气,很快便和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打成了一片,但唯独和裴嘉明,依旧是半生不熟的关系。

但裴嘉明却很满足这样的状态,温绥只需要喜欢他的脸就好,他不希望温绥了解他的内在,也不需要了解他的为人,了解才是关系崩塌的开始。

这是裴嘉明的经验之谈。

只是这经验并不是自己得出来的,而是经过长时间观察父母的每段感情获得的。

他的父母是闪婚,根据他从小听到大只言片语,大概也能组装起那么一个无趣的故事:两个见色起意的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却又在日渐加深的了解中彼此折磨,最后扔掉小孩彻底分开。

裴嘉明渐渐长大,但他的父母却是没有变过,裴嘉明辗转在两边的家以及各个亲戚家,冷眼看着他们两个与别人迅速恋爱再迅速分手,裴嘉明为他们做了总结:所有的一切都会终结在“了解”这个词上。

所以“不熟悉”才是维持关系的最佳秘诀。

这是裴嘉明的观察所得。

不熟悉他的亲戚会觉着他是一个安静懂事的漂亮孩子,但还算了解他的父母却会厌恶他,想用尽一切办法将他丢掉。

正因如此,他才若近若离的与温绥保持着距离,让温绥无法放弃喜欢他,却又不能真正“了解”他。

而他也同样不会去了解温绥,这也是为了维持住自己对温绥的喜欢。

安全距离的把控,是他从父母的分分合合中学会的。

决心踏出那一步,是在研一下学期的一个雨天。

家中亲戚去世,裴嘉明久违的回了趟家。

去世的是父亲那边的亲戚,裴嘉明不太熟,但还是到场了。

其他亲戚关心他的学业,听说他的学校后都惊讶不已,说他爸爸养了个好儿子。

裴父对此的回答是冷笑一声,被自己的现任女友推了一下后闭上了嘴。

看到父亲身边陌生的面孔,裴嘉明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变态,第一次被父亲用这个词评价时,裴嘉明十五岁。

具体原因已经记不清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对自己性格认识的逐渐加深,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他曾经最讨厌的词,确实是最能简单明了的概括他的性格的。

在这里遇到温绥属于意外事件。

裴嘉明走出院子透气时,看见了打着伞路过的温绥。

他并不打算打招呼,只是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

但温绥还是注意到他了。

裴嘉明看见他的眼神亮了一下,然后向自己跑了过来。

“学长?你怎么在这?”

裴嘉明对着他微笑,说道:“亲戚去世了。”

“啊?那、那你节哀。”

如果是一个温柔善良的正常人,现在应该怎么做?

裴嘉明习惯性的想要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着无趣,一切都没有意思了,于是他耸耸肩,说道:“还好,不是很熟的亲戚。”

“这样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裴嘉明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但温绥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一起,只剩下了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裴嘉明觉着时间太久了,准备和温绥道别。

但一阵争吵声传来,是裴嘉明的父亲。

“找找找,有什么好找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哎呀。”不太熟悉的女声,应该是父亲的新女友,“你老跟你儿子计较什么,让人看笑话。”

隔着一堵墙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哼,“我每次看到这小子都瘆得慌。”

温绥听见这话后,抬起头看向裴嘉明,而裴嘉明却像是早有预感一般,低头冲他笑了一下。

墙那边的裴父对此一无所知,中午喝的酒还没有完全清醒,醉醺醺地将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女友。

其实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是裴嘉明从小就求知欲旺盛,但这种求知欲并非只用在了学习上,可能是父母的遗传原因,自裴嘉明懂事起,他对爱情就有着超乎一般小孩的好奇。

父母刚离婚那阵,他还尚未被扔在亲戚家,只是每半年轮流去父母家住。

那时他刚上小学,六七岁的年纪,不理解为什么父母会分开,也不理解为什么父母家里的叔叔阿姨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人。

于是他开始观察这一切。

人一旦陷入爱情就会变得奇怪且有趣,他开始观察父母每次恋爱时的样子,又观察他们分开时的样子。

很神奇,他们从蜜里调油到歇斯底里的速度比碗中面条冷却的速度还快,裴嘉明经常看着父亲与女友在刚开始吃饭时还当着他的面接吻,到饭后两人便开始摔盘子摔碗,用尽语言辱骂对方。

这种事情很频繁,裴嘉明从害怕到麻木再到看得津津有味,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一点时间地观察过后,他将这一切归根于两人对对方的“了解”加深了,所有藏在完美外表下的腐烂和肮脏,都会透过逐渐加深的对彼此的“了解”显露出来。

后来他便察觉出了乐趣,观察这一切情绪的转变过程成为了他唯一的兴趣,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记录,他拿着本子,在字都还没认全的情况下,用铅笔和拼音写下了他观察到的父母恋爱史。

这件事是在五年级被发现的。

那几本已经写满的笔记本被父亲翻出来的时候,裴嘉明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是他的父亲却愈发觉着瘆人,毕竟这样完美得不可挑剔的笑容放在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身上,怎么想怎么诡异。

于是他大骂一声“变态”后,把本子重重地砸在了裴嘉明额头上,没有出血,但也没有让裴嘉明的笑容出现裂纹。

父亲给母亲打电话,让她提前把她儿子接走,但觉察出来不对劲的母亲自然也不想在新恋爱开始前接手这么一个累赘,于是他被扔到了爷爷家。

周围其他人的感情史自然不像他父母那样丰富,少了观察素材的裴嘉明开始觉着无聊,于是他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复盘自己犯的“错误”。

一是不应该因为父亲对他毫不关心就放松警惕,将观察手册放到桌面上。

二是被发现时他的反应不对劲,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放在这件事情上并不管用。

于是他开始重新观察周围的人,开始学着他们的各种反应与表情,开始设计每个场景下的微笑弧度。

这一招很有用,因为一直到大学,不熟的人对他的评价永远都是温和有礼貌,大方得体。

至于熟悉的人怎么看他?

非常遗憾,除了父母,没有任何一个人“了解”他。

-

父亲用夸张且戏剧性的语气讲完了裴嘉明是个怎样的变态后,就和他一直沉默的女友回了屋。

裴嘉明这才低头去看温绥。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许是因为观察的太多,爱情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规律的,从最开始的陌生到熟悉,再到羞涩与甜蜜,最后了解加深后变成争吵和分离,他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完全预料到这类事情的走向了。

并且他得出结论,了解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无论亲情还是爱情,都会毁在“了解”上。

温绥虽然不知道裴嘉明为什么会得出这样一个,明显不是整件事情的重点的结论,但他既没有质问裴嘉明是不是在混淆视听,也没有露出害怕或者厌恶的表情。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抓了抓头发,然后看着裴嘉明的眼睛说:“学长,你要不要考虑了解一下我?说不定我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呢?”

裴嘉明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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