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昂贵的红珊瑚静静地躺在粗糙的木桌上,仿佛被禁锢的火焰。
如何将这份海底的瑰宝变成实实在在的银钱,成了摆在石家面前最紧迫的问题。
石水生跟着阿爹和宝珠去月港县城贩过几次鱼,那里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铺面,往来皆是为生计奔波的渔民和农夫。在那里,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将珊瑚贱卖给走街串巷的货郎,这绝非石水生所愿。
“我们必须去府城。”晚饭时,石水生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府城?”石宝珠正在盛粥的手一顿,清秀的眉头蹙了起来,“哥,府城路途远,还要翻过一片老山林子,听说那里面……不太平,有山匪剪径。”
一直沉默嚼着鱼干的石海山停下了动作,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石海山也只是人到中年而已,比石水生穿越前的年纪大不了多少,但咸腥的海风和操劳的生活让他的脸看上去要苍老很多。
他明白儿子的决定是对的,靖海府城商贾云集,豪门众多,只有在那里,珊瑚才能找到识货的买主,卖出应有的价钱。但他更担心两个儿子的安危,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要不……我在族里寻几个靠得住的青壮,护送你们一程?”
石水生眼前闪过石阿潮、石礁仔他们被海风和烈日侵蚀的面庞,那些年轻的肩膀早已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了,爹。兄弟们出海一日便有一日的嚼用,跟我们出去,不光耽误生计,路上的花销也不是小数目。大家的日子都紧巴,不能为我们的事再添负担。”
话音刚落,只听“铮”的一声清鸣,石宝珠已反手抽出了腰后那柄磨得锃亮的割网短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映着他骤然锐利的眼神。
“爹,你放心!”少年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悍勇,“有我护着阿生哥呢!要是那帮不长眼的杂碎敢来招惹,”他手腕一翻,刀光闪过,桌上那条准备下饭的咸鱼头应声而断,干净利落,“便如此鱼!”
鱼头滚落,鱼身还在微微颤动。宝珠的短刀虽利,那决绝的姿态却让石水生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而复杂的疼。
这少年,是将他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在现代,这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要说保护,也该是自己保护他才对。
既已决定,便不再迟疑。兄弟二人开始着手准备行囊。珊瑚易碎,存放运输极有讲究。
石水生指挥,石宝珠动手,两人小心翼翼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孩。他们先是找来最柔软的干海草,细细地将每一株珊瑚的枝杈缝隙填充饱满,防止其在颠簸中因碰撞而断裂。接着,再用村里妇人织就的、最厚实的土布,将填充好的珊瑚一层层包裹起来,束紧扎实。
最后,石海山搬来了一个他年轻时用过的旧木箱,里面垫上厚厚的茅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珊瑚被稳稳地放入箱中,四周再用茅草塞得密不透风,确保它不会在箱内晃动分毫。
“这箱子……还是我当年想出去闯荡时用的,”石海山摩挲着箱盖上模糊的刻痕,眼神有些悠远,“没想到,如今给你们用上了。”他将木箱盖上,用麻绳仔细捆好,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交付一个沉甸甸的希望。
行李极其简陋。除了这口装着身家性命的木箱,便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几块能存放多日的干粮饼子,两个装满清水的大葫芦,以及一套石宝珠坚持要带的、磨得锋利的铁凿和短刀——既是工具,也是防身的武器。
翌日,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海雾弥漫。兄弟二人辞别了站在村口久久凝望的石海山,踏上了前往靖海府城的路。
没有任何代步的牲口,全凭一双脚板。石水生主动背起了那个最沉重的木箱,石宝珠则抢过了装着干粮和清水的包袱,以及那个看起来不小的工具袋。
“哥,箱子给我背!”石宝珠伸手要来拿。
“不用,我背得动。”石水生侧身避开。
“你伤才好!给我!”石宝珠有些急了,上手就夺。
“说了不用!”石水生也犯了倔,两人在晨雾弥漫的小路上争抢起来,最后还是石水生以兄长的威严“镇压”,达成了妥协——他背木箱,石宝珠背其余所有,但每隔一个时辰,两人交换背负木箱。
路途比想象的更为艰辛。离海越远,道路越发崎岖。烈日当空,土路被晒得滚烫。汗水浸湿了他们的粗布衣裳,又在背上洇出白色的盐渍。沉重的木箱压在肩头,绳索勒进皮肉,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在翻越那片传说中的山林时,两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林深树密,光线幽暗,偶尔传来的鸟鸣兽吼都让人心惊。石宝珠始终一手扶着背后的包袱,一手按在腰后的短刀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将石水生牢牢护在身后相对安全的位置。所幸,或许是运气好,他们并未遇到传闻中的山匪。
紧赶慢赶,到达靖海府城下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巍峨的城墙在暮色中如同巨大的黑影,压迫感十足。而那两扇厚重的包铁城门,早已紧紧关闭,门洞下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卷着尘土呼啸而过。
“城门落钥了……”石水生喘着粗气,看着紧闭的城门,心头涌上一阵无力。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在城外寻找歇脚之处。寻摸了半晌,找到一处荒废的坟地。残碑断碣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荒草萋萋,夜枭的啼叫时而响起,平添了几分阴森。
石水生前世何曾经历过这个?虽是唯物主义者,但此情此景,加上夜风穿过石缝发出的呜咽声,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毛,后背寒意直冒。他下意识地靠近了石宝珠。
却见石宝珠面色如常,他利索地找了一处背风的大石碑后面,将行李放下,还顺手拔掉了周围过高的荒草。“哥,就这儿吧,好歹能挡挡风。”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找了个普通的客栈下榻。
见石水生脸色有些发白,神情紧绷,石宝珠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故作神秘的笑意:“阿生哥,你怕啊?不用怕,我听老人说,坟地最安全了,连山匪晚上都不爱来这儿。”
石水生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紧张感倒是消散了不少。他靠着冰冷的石碑坐下,看着身旁很快便传来均匀呼吸声、已然入睡的石宝珠,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少年,究竟经历过多少,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安之若素?
他几乎一夜未眠,听着风声鹤唳,看着远处偶尔飘过的、被称为“鬼火”的磷光,直到天边泛起微光。
晨曦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墓地的阴森。石水生叫醒石宝珠,两人用冷水拍了拍脸,振作精神。当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时,他们随着最早一批等候入城的人流,踏入了这座象征着繁华与希望的靖海府城。
全新的挑战,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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