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与无情从杭州归来，一路向北，直去了雪落原，那里沿途皆是冰雪天气，异常寒冷。只是路过毁诺城时，却因我的病情加重而不得不赶快医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朦胧中记得，这个痛恨男子的地方，从来只允许女子出没。

清醒后，我记得为我医治的人叫做唐晚辞，而令我安然无恙的却是无情，他抱着我以万马千军之势抵挡整个毁诺城攻击，凭一己之力硬闯进去，只求她们为我医治。而我躺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偌大的风雪，无情孤独而又坚毅的身影，那一身鲜血而又不畏生死的模样，令我撕心裂肺的疼。我想大叫，来唤醒自己阻止他所做的一切，可是没有用。我只能躺在他的怀里，无动于衷。

后来他以身试药，丢了半条命才将我救了过来，自己却大伤元气，修养了好久才堪堪恢复。从别人口中我才知道，原来他为我换了血，这是多大的痛楚啊。以至于铁血大牢里，被那里的人围攻，被钟离昧算计，终成了药人。

我依稀记得，钟离昧居高临下眼神，他看着无情，恨恨的说着这四大名捕之首的位置该是他的，是他害得无情双腿难治愈，他说恨无情的清高，恨他的隐瞒。

可我亦恨他！恨钟离昧的阴毒，又恨无情的磊落。为了救我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我怎能不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渺小无助。

阴森如鬼蜮的地牢里，潮湿晦暗。赫人的鲜血，恐怖的药人，连同地牢里关押的嚣张罪恶，他们都涌向无情，无休止的砍杀着。而我却只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钟离昧羞辱无情，令他喝下蛊毒，变成了药人！我嘶喊吼叫，想要制止，皆是虚妄。

我的月牙儿，声声告诉我飞定双翔，止必交颈的男儿，却在生死攸关之际，将自己的生命拱手他人。纵使铁血大牢一行，有惊无险的度了过去，梦中的我仍旧被无情隐瞒着病情。原来竟是因蛊虫，废了武功。

他总是一副风轻云淡，万事顺遂的模样来让我们安心，哪怕命悬一线，亦是如此。

这个梦太真实了，我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想要改变这一切，可越是挣扎，这梦境就陷得越深。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声音急切，一阵比一阵强烈。

“叶素心！你魔怔了！”

一连串的呼喊，终于令我沉重的双眼挣开，入眼便是青萝帐，陌生得很。

“你梦魇了还想咬舌自尽吗！”

这声音好熟悉，我一时难以想起，浑噩的脑袋像是灌了水，沉得令人发愣。我侧头才看清，这是素雅的屋内站着一位白衣男子，剑眉如山，面容精致，倒是一个美男子。

“你是？”我皱着眉头，记忆想开了闸的洪水涌入脑海，本就昏沉的头颅，疼的钻心。

白无心一时无语，坐在床边担忧道“你居然不认得我了？”

“抱歉抱歉，我可能刚睡醒，脑子卡壳了。”我瞅着他纠结的神色，心下愧疚。看来又是病症引起的，还好只是片刻“我不是故意的，这病症自小就有，第一次在汴京城郊时，我连无情都不记得了。”

怕他误解，我掀起袖口，露出脉印。也可以说是蛊毒，因为梦里我记得唐晚辞说过，这是蛊毒入体，每到心情起伏波动过激时，我的病就会发作，毒发一次，脉印长一寸。直到脉印到达心肺，便是大罗金仙，也无可医救。

白无心看到脉印，神态震惊，只是一秒，却让我看的清清楚楚。他捏着我的手臂，看的认真“你居然……”

“如何？”我有些疑惑“莫非你知道这病症为何？”

他沉默着，没有及时回答，反而停顿了片刻，才幽幽道“我记得你拜入懒殘大师叶哀禅门下，他功法高超世间少有人能及，怎会看不出你的病症？更何况，神侯府与药王谷渊源甚深，赖药儿更是被世人称作神医，难道也看不出你的病症？”他两手一摊，又变作无赖形象“我只是一个盗贼，顶多手里有师父一套卷法密宗，人家大师都看不出来的病，我又怎会得知。”

这一席话，仿若惊雷，令我顿时清醒。梦中唐晚辞都能第一眼认出这是蛊毒，被誉为神医的赖药儿，怎会不知其名？我素未谋面的师父怎会不知？我定定瞧着白无心，心绪万千，难以置信。

答案就在脑中，呼之欲出，他们都在瞒着我们。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这个病，无可抑制，也不可医治，只有静待死亡。

“你……”白无心眼神躲闪，不敢与我直视，口中仍劝慰着“你也别太担心。”

“赖药儿好歹也是神医，疑难杂症自是不在话下，你要相信他们。”

恐怕我这不是疑难杂症，而是绝症吧。偶尔忆起幼时盛家庄被倾覆的惨状，总觉得只是一场噩梦，谁曾想这场梦却是我的一生。

“嗯，我知道。”既然他不挑明，我也佯装不知，压下心头异样，咧嘴笑了笑，哪知道唇干口燥，嘴角一疼，竟是裂了。

“你先喝点水吧，这一睡都睡了两天，可要吓死我了。”白无心急忙跑去端了杯盏拿个茶壶，怕我一时喝不够。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觉得喉间渴的厉害，接过茶水喝了个干净，又让白无心续了几杯，只觉得久旱逢甘露般的爽。回过神肚子又是一阵骤响，余光撇了眼白无心，真是尴尬万分。

“我饿了。”

他倒是寻常，只笑着说道“两天没吃饭，不饿才怪。”说罢便出去了。

这时我才认真打量了一番屋子，布置雅致，一如碧色青松，令人心神松弛，十分合我心意。哪知道他这样浮夸的一个人，倒是十分讲究。

只消片刻，那人便端着清粥过来了，开门时屋外斜阳草树，已是黄昏景色。

“先吃这些吧，等你好透了，我在带你去三合楼吃顿好的。”

我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吃着，许是太饿了，平日里觉得平淡无味的清粥，香的要命。

“这是你家啊。”

“也不算吧，只是居住时的一处宅子。”

宅子肯定不在他名下，不然官兵捕快，还不天天来查。

“下次出府，记得带人，不然喊着我也行。否则下次再昏倒，可没那么幸运了。”他看着我吃粥，嘴里也不闲着“从神通侯府出来我就瞧着你不对劲，还以为被怎么着了。”

这家伙，肯定又偷偷跟着我。我翻了个白眼，可心里还是记下了他这一大功。不过转念一想，白无心说我两天未进食，岂不是昏迷了两天。我出府无情本就不知道，如今失踪两日，还不知道如何着急呢。

一碗粥被我几口喝个干净，因为心中有事，一刻也待不下去，欲要起身离去，反被白无心制止。他压着我掀被子的手，惊异道“你这副鬼样子，还想去哪里？”

本就浑身无力得的双手，被他轻轻一拦，竟是再也用不上力气，我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说道“无情他们还不知道我在这儿，我怕给你惹事生非啊。”

“我用得着你？”他不削的剜了我一眼，颇为自豪的摇着脑袋“本人潇洒不凡，玉树临风的模样，在汴京足以惹下无数风流债，这一点你还真别担心。”

我倒是好奇这人盲目自信是跟谁学的，怕是自学成才吧“你可收敛点吧，等哪天捅着马蜂窝，叫你上天入地无门。”

“我白无心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是捅了一百个马蜂窝，自然有处可躲，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就不好说了。”

“你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官员的姑娘了吧。”我瞧他这样子，真像是为情所困的模样，这盗贼与千金，前途渺茫啊。

“要不我问问无情，你入了神侯府当差吧，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求她啦。”不过有我在，定要想办法帮助他，毕竟合眼缘嘛，好兄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他听了这话并没有多高兴，反而一副很无力的模样，扶着额头走开了“别了，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等明日你好一点，我在送你回去，今日刚刚苏醒，还是静养的好。”

话虽有理，可我心中仍旧念叨着无情，归府似箭“你把我送到神侯府街上，找人通报一声就好了，不费事的。”

白无心身子一顿，垂手站立。明明前一秒还是谈笑沐阳，这会儿却阴郁沉闷。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样，总觉得此刻的心情很奇妙。

“怎么，就那么讨厌我？还是觉得我是盗贼，所住之处……不干净？”他微微侧目，起伏如山峦的侧脸被窗外的黄昏映出一层光晕，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令我愧色更甚。

“不，不是，我就是怕他们担心而已。”再执着下去，肯定要惹这家伙不高兴了，于是我干笑着说“那要不就再麻烦你一晚？”

听我这么说，白无心总算是舒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身体还未恢复，多睡一会儿吧，夜里若是饿了就喊我，灶上热着粥。虽然乏味，对你身体是好的。”

“你准备出去吗？”我看他安排得稳妥，这天刚要抹黑，莫非又有什么活动？

他白了我一眼，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委屈得很“我两日未休息，去小憩一会儿可好？”

我倒是忘了，一心惦记着无情会担心，却忽略了一直照顾我的白无心，当下被说的哑口无言，只抿着嘴角望着他“那你赶紧去休息，身体最重要。”

“还用你说。”他扬扬手走了出去，关门时还不忘提醒我“一会儿药熬好了我来喊你，别睡太沉啊。”

“知道了知道了……”

真想睡的一觉不醒，汤药苦涩难以下咽，我突然好想师兄的药丸，上次留下的所剩无几，等下次再见到师兄，一定要多要些备用，以防不测！

门外月白色身影站立庭院中，望着天边圆月苦笑连连。无心啊无心，你给自己取名无心，不就是想要独身一人，不为情意所困吗？如今怎么……竟有些心思了呢？

我的月牙儿啊，我不舍得让你受伤，受委屈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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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