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君莫慢慢地走过来,坐到洛飞笑的身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转头吻了吻贴着自己下巴的洛飞笑恼人的秀发,和她望着同一片星空。
沉默了片刻迟君莫终于低声地娓娓道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对你‘一见钟情’呢?一个为了向亲生父亲示好而故意将自己伪装成‘大家闺秀’的叛逆的小女孩和一个因为身份而被迫风度翩翩的很有心机的小男孩,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痴男怨女么?”
他怀中的洛飞笑噗嗤一声笑了:“我问得是你有没有相信过我。不是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老婆,我从一开始就是相信你的,理由有很多,相信我不说,你也会懂。”
迟君莫忽然又在洛飞笑的额头上狠狠印下一个吻:“我承认当初接近你,不是因为爱你。那是因为我这个人真的……是个‘怪物’?”迟君莫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咧嘴哈哈大笑的样子,仿佛还是那个当初在宴会上不慎对洛福修显露叛逆本色的少年。
“我不会傻到怀疑你会爱上尹克那家伙,只不过你和尹克去澳门的时候,澳门分公司的那个负责接待你们的赵经理,他刚好是我的人!”
悄无声息,洛飞笑紧闭双目,抬头回吻在迟君莫的面颊上,可传入他耳中却是一声如泣如诉的叹息。
洛飞笑抱着古琴在东厢房的柳树下,静静地踌躇,厢房外门窗紧闭,她猜吕竹烟可能还在睡午觉,她立刻将怀里的古琴靠在树上,害怕抱久了会发出声响。
仲春,柳树上抽出的枝条嫩绿嫩绿的,这院子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怡人。
不知哪里来的兴趣,洛飞笑精挑细选了几枝柳条,她在树下认认真真地编了个柳叶的枝环,竟然还戴在了头上,就在此刻她看见赵妈捧着个蓝牙音箱,从远处过来便赶紧上前去问:“奶奶醒了吗?”
“老夫人顶多小憩,什么日子里也不曾睡久过。”赵妈对她笑了笑:“现在八成是在敷面膜呢!”
洛飞笑忍不住也笑了笑,她接着问:“奶奶要听的可是古琴曲?”
“是呀!老夫人近十年来,每天下午只要没客人上门打牌,就靠这个解闷!”
“什么曲子?”
“都是迟双小姐在老夫人手机上弄好的,我们哪里知道,老夫人有时说起,但我也不爱听这玩意,根本记不住!”
赵妈像是眼下瞅见了洛飞笑靠在树旁的古琴,可脸上依旧是刚才的那副表情。
“赵妈您去知会奶奶一声,说咱们今天听现场版的,你手上的这个小玩意用不着啦!”
话音未落,洛飞笑就匆匆走回树下去拿琴。
赵妈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努了努嘴,便赶忙推门进了厢房。
里外套间的东厢房,里间是吕竹烟的卧室,外间置了四把小叶紫檀的太师椅和两张茶桌、好大一张铺满软垫的罗汉床,北面墙上还立着个有些年头的红酸枝八开扇的大书柜。
站在书柜前,洛飞笑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哪天闹地震,估计一口气能砸死好几个人!她平日里也来过这里一两回,对这个外间早就没兴趣了,于是她急不可耐地撩起了吕竹烟睡房的竹帘,虽然连续问了两遍:“奶奶我可以进来么?”但手上脚下的动作半点不比话音落得慢。
看见赵妈正半跪着帮吕竹烟穿软缎提花的布鞋,不知怎的她竟然吓了一跳,觉得像是回到了旧社会。
刚刚撕下面膜的吕竹烟脸上阴晴未定,洛飞笑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她喜滋滋地道:“奶奶您不化妆,看起来气色也很好呀!”
“是吗?多谢你夸奖,孩子!莫莫的负面新闻这么快就平息了,我心里一轻松就多睡了些时候。”
洛飞笑用眼神示意让赵妈起来,她不顾自己四五个月的身孕亲自蹲下来,要给吕竹烟穿剩下的那一只鞋。
“奶奶您心情愉悦长命百岁就是我们做晚辈的最大的心愿!”她唇角上扬,似有笑意。
“你这孩子胡闹什么……快起来!”
吕竹烟两手揽住洛飞笑的腰,半抱着把她弄到了自己的床上,二人肩并肩的坐着。
洛飞笑才缓过神来,几分惊讶在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不到一个接近耄耋的老人,居然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
“奶奶这种白糖糕叫什么呀?还挺好吃的!”
“这种白糖糕叫白糖伦教糕。我们这边有名的小吃,因顺德县伦教镇而得名,好像还说古代有个士大夫,经常不远千里坐船来吃。书上写的,我当时太小,现在早记不清啦!”
“奶奶它是怎么做的?”
“提前一天,在小半杯开水里放上点面粉成搅拌液体,再往里加上一勺白糖然后放到温暖的地方,等着它发酵。再把黏米研成米浆灌进一个的布袋里!扎紧口袋,找块砖头压在上头,一定要压牢……哎呀太麻烦了,我不想说了!”
吕竹烟瞅了一眼靠在一旁矮柜上抱着竹筐大口大口地吃个不停的洛飞笑,继续对着镜子梳头,她看着洛飞笑恨不得把自己上午才做好藏在矮柜里准备当宵夜的白糖伦教糕全给吃光,心里稍稍得意,觉得她不像儿媳妇董璇音那样喜欢浮华的东西。
“奶奶,您听我弹古琴吧,我为了哄您开心才专程拜名师我学的!”
洛飞笑将盛吃食的小竹筐重新放回矮柜里,然后用袖子掸了掸自己嘴角的点心渣滓。
“哦……飞飞你先到外屋,找个适合的地方安置你自己和你的琴,我拍一点遮瑕粉就来。”
吕竹烟打开放在梳妆台上的漆器木匣子,从里面拿出遮瑕膏,用中指取了些,按在自己额头处,来遮那几处不太明显的老年斑,然后从眼角皱纹最深的地方一路沿着鼻翼往下拍粉一直拍到前后颈,她的手法极轻,如果不离近看,根本看不出,年近八旬的吕竹烟熟练地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此时外间的洛飞笑也在积极地忙碌着,她光着脚爬上正对门口的罗汉床,打算将自己的琴直接放在床中的茶案上,双臂浮于琴上发现略低了点,唯恐影响正常发挥,马上当机立断穿鞋下床,在靠墙的大书柜里找了几本古本典籍之外的书垫在琴下。
轻抚过琴弦,发现此处正是奶奶口中那个‘合适’的地方,心中无比欢喜,忍不住“呵呵”一笑。
吕竹烟挑开帘子,她静静地楞在原地,洛飞笑在床上正襟危坐认真准备抚琴的模样,仿佛是当年祖母口中的自己,几分矜持几分得意融会贯通后显出的恬静乖巧,城府很深地将少女的骄纵轻狂统统藏在了芯子里。
窗边小小的炭火上煮了水的铜壶一直在“呼哧呼哧”的长吁短叹,吕竹烟走过去提起水壶,她往壶里撒了些自己用来做茉莉花糕的干茉莉就着床中茶案上的空茶碗沏了两杯茉莉花茶。
“奶奶,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碗边琴前洛飞笑婷婷款款,得意洋洋地蓄势待发。
“嗯,你弹吧,孩子,我听着呢!”吕竹烟低眉顺眼的,一副静候佳音状。
本该无限幽怨缠绵的曲子,可却被洛飞笑抚得过于流畅婉转,行云流水一般,不过却是散音像流水那样欢快跳脱,滑音似行云那般漂浮无依,吕竹烟忍不住想这要如何去配唱李白苍凉凄婉的《秋风词》呢!
一曲毕,洛飞笑兴味正浓,非常意犹未尽,似乎在心中思量着自己有没有另一首拿捏完整的曲子,可坐在她对面的吕竹烟却有意扫了她的兴致,替她捧起手边的茶碗,还要亲自替她吹凉,最后几乎送到她的唇边:“孩子喝口水稍歇一歇吧!”
接着吕竹烟又伸手帮她拨拨额前那些快要遮住眼睛的头发“你现在不能心情那么激动,搞不好会动胎气的!”
“奶奶您不要看我平日里总是一副呆头鹅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是很容易激情澎湃的,有时候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也要辗转反侧许久,甚至是彻夜不眠!”
“我十七八岁那会儿跟你一样,意外地从李谷良口中听到一则旁人的八卦秘闻。现在回想起来是很无聊的,因为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一对‘渣男作女’在不停地洒狗血!”
吕竹烟从自己背后掏出一个丝棉和锦缎扎成的靠枕递给洛飞笑,示意她垫在腰后。
然后自己端起茶碗嗅了嗅茉莉的香气,接着打趣:“只不过我们那么个年代,敢如此真性情的青年男女凤毛麟角,于是我便天天逼迫你谷良爷爷多讲些来龙去脉,他被我逼得四处去找人打听,估计他那个‘神神叨叨,好议人长短’的江湖恶名就是从那会儿传到现在的。就这样他白天口若悬河,我夜里挑灯夜战,小半年时间终于攒成一本半真半假的白话小说。大概是耗费太多心血的缘故,我倒在床上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我娘被我弄得简直哭笑不得!”
吕竹烟说这番话时从头至尾都显得异常平静,但微微翘起的唇角,却始终舍不得沉下。
“谷良爷爷他除了刚才奶奶玩笑说的那些小毛病,其实为人颇具才华,喜欢陶艺和刻章,正楷和小篆两者竟然可以兼顾得极好!只要肯正经起来的时候,口绽莲花的本事方圆百里难逢……”
洛飞笑话还没说完,就不由得咳了几声,她就手取过手边案上的玻璃罐,一连食了几颗里面的八仙丹。转眼之间吕竹烟又不慌不忙地下床走到书柜前,翻起了最下层自己平日爱看的那些书。
“我记得他有一阵子特别喜欢自己做木板书签,还送过我两枚亲手刻的书签呢!”吕竹烟道。
洛飞笑边不停地咀嚼着嘴里的八仙丹边回头暗暗打量吕竹烟的背影,可隔着四五米远的距离,她既看不见吕竹烟是否盈盈含笑双眸生辉,也听不真切隐在每个字里的情绪是否意味深长?
下一刻洛飞笑端正了身子,她用指尖来回抚摸着吕竹烟递到她手上的那两枚木刻书签,一枚是颜色淡红的科檀料子,寥寥几刀,让并蒂莲楚楚动人,题字用的是行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另一枚是黝黑黝黑的黑檀,一只看似瘦弱的雄鹰却傲首挺立在悬崖险峰之上,它身后有青松相伴,抬眸与长空对望。只可惜上面的“凌云”二字规规矩矩的,让人丧气!
洛飞笑将两枚书签握在手中,她似乎激动到不能自持,开口道:“奶奶您当年为什么放弃了与您青梅竹马,又都出身官宦人家的谷良爷爷,而选择了据说当年在商界名声并太好的爷爷呢?”
“因为我喜欢你爷爷呀!”见洛飞笑的情绪有些激动,吕竹烟又从玻璃罐里拿出一颗八仙丹,塞进她的嘴里。
“当时无论是小人还是君子都对你爷爷,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其实他这个人虽然心性喜怒无常,却行事果决,智慧超群。所以我在和他相识不久后便深深地爱上了他!”
吕竹烟自洛飞笑手上拿回李谷良送给她的那两枚书签,自己用心端详了片刻。
“这一枚刻着‘凌云’二字的,就是我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要嫁给你爷爷时,李谷良送我的,他祝我日后隧你爷爷闯荡商海时,可以勇往直前,鹏程万里!”
此刻赵妈两手托瓷盅,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在门外听见少奶奶与老夫人聊了许久,就擅作主张,吩咐厨房炖了盅银耳雪梨山药羹。”
赵妈盛一碗给吕竹烟,她将热气腾腾的雪梨羹送过去时,有两滴甜汤洒在吕竹烟手边的书签上,吕竹烟赶忙用丝绸衬衫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抹去书签上的水珠,然后下床去窗前把书签放在窗台上晾干。
窗外,风和日丽,东风花柳逐时新。
隔着窗棂四季桂花老树下成年的雄蝉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不停高声鸣叫,故意使人心烦意乱。
吕竹烟年迈的身躯独立窗前,未免显得形单影只,犹如悬崖险峰之上的一棵老松。
“我知道少奶奶不喜吃甜食,特意只放平日里一半的冰糖。少奶奶多食些吧,滋阴润肺,最适合像您这样喉咙不舒服总爱咳嗽的人吃了!”
赵妈又将盛满梨汤的碗朝洛飞笑手边推了推,满满梨香的热气扑进她鼻子里,她不得不缓过神来。
洛飞笑立刻拿起勺子,挖了块滚烫的白山药,想都不想就一口咬了下去,然后笑盈盈地开口道:“山药里浸满了梨子的甜,可真好吃。谢谢赵妈关心!”
赵妈离开屋子以后,吕竹烟回到床边,她看着洛飞笑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她一直都在挺着大肚子默默地埋头吃甜汤,可是她碗里堆成“小山”似的梨子和山药,一时半会儿根本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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