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清流雅聚

清晨的日光穿透宫墙,斜映在御花园深处。清流亭周边,环绕着一汪浅池,池畔芭蕉微展,荷叶轻晃,水中倒映出两岸翠竹。亭台结构精巧,以青石铺基,檐角翘起如飞燕,井然有序的石凳围绕中央几案。

苏琛踏上小径时,闻得微风送来淡淡兰麝香,仿若春日轻歌。不远处已有几个身着华丽衣袍的皇子与两三名翰林官员在低声交谈。当他缓步而近,众人投来审视目光:这位安平王近来动作不小,皇上有意提携,他的一言一行自然更受关注。

苏琛不卑不亢,微笑颔首,以礼回应。在心中,他却如鹰般俯视全局:皇帝与顾迟尚未现身,这里已弥漫一层无声的较量。各方轻语、侧视、点头,不敢张扬,却潜藏期冀与疑虑。

不多时,内监尖细嗓音响起:“陛下与顾丞相驾到。”

如同画卷突然添上最关键一笔,众人肃然,微拱身以迎。苏琛低垂眼睑,却在余光中捕捉那身沉色龙袍映入视野。皇帝今日衣着雅致简化,唯在袖口绣有暗纹祥云。那张清俊面容在日光下如白玉雕琢,漆黑发丝用一枚素簪束起,更显清雅。

顾迟随行于侧,青袍简洁,神色从容。两人并肩走入亭中,仿佛一对多年来的默契搭档:帝王如深潭,丞相如稳石,互相映照,无声流淌权势。

皇帝轻摆手:“众卿免礼。今日并非朝堂议政,而是小聚清谈,大家不必拘束。”声音清朗,在微风中颇有亲和之感。

众人起身落座,石凳凉润,案上已陈上香茗与几碟果脯。苏琛找了个不甚显眼的位置,却也离主位不远。皇帝目光在众人脸上轻扫而过,停驻在苏琛身上半息,又无声移开。微妙的一瞬,苏琛感到心中弦轻轻一颤:那目光中似有期待,又含隐约试探。

顾迟坐在皇帝左侧,一手轻抚案上竹简,神情如水不波。却在苏琛入席后,不经意与其对视一眼。那眼神中并无锋芒,却像雾中窥探,叫人难以捉摸。

茶香渐浓,皇子与翰林先谈起诗文韵律。四皇子率先提及前朝文人笔录的寓言故事,引出一番热闹讨论。一位翰林侃侃而谈,称政令如诗法,应讲究平仄雅正,以得民心为韵脚。皇帝淡然微笑,未置可否。

苏琛安静倾听,决定先不抢风头。他要看皇帝和顾迟如何下引子。果然,半刻之后,皇帝轻咳一声,似漫不经心问道:“近日有传,南境商路已开,民间微利渐丰。若与诗书治国之理相映,该如何使商利与礼制并存?”

此话如投石入水,浅谈文雅的氛围瞬间多了层现实味道。坐在一侧的翰林们露出迟疑神色,有人拘谨,有人踌躇。诗书易谈,商贾之事却暗含深意。

顾迟不紧不慢开口:“陛下所言甚妙。商利若能点缀礼制,或可借此滋养国本。只是商利若泛滥无度,则民风浮躁,如何将其节制而不扼杀,需深思。”

他语调平缓,却含意深远。众人心知顾迟善于折中、深谋远虑,却不给明确方案,似在等待旁人回应。

皇帝不置可否,眸光却轻扫苏琛一眼,似有暗示:先前在宫宴上,安平王曾提过设商税之议,今日此题重提,或意在听他补充见解。

苏琛心领神会,却不急表态。他稍饮一口茶,轻置杯盏,缓声开口:“陛下与丞相所思极为周全。臣弟愚见,当以中道为宜。商利不可全堵,也不可尽放。若设适度商税、严格监管,却不压抑合理交易,能使民富而国有余。如此一来,礼制与商利如琴瑟之弦,张弛得宜,可奏出和声。”

他的话再次点出中间道路,既呼应皇帝的暗示,又与顾迟的提法相符,却在微妙处留下自己的痕迹:中庸而不保守。这个立场让顾迟难以反驳,也让皇帝多了一分赏玩兴致。

顾迟眼底微光轻闪。他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动茶叶,似在沉思:“安平王所言有理。然而,若民心未开化,对朝廷举措不理解,光有税制规整,能否持久?”

此言颇有深意,似要苏琛再进一步论述。从礼制转向民心,增加难度,检验安平王智慧与底气。

苏琛不慌不乱,笑道:“丞相所言极是。若民心难解,需先教化,令百姓明白规矩背后的益处。这或可借由士子下乡、教书育人,以诗书润泽人心,使商利与礼乐皆有归所。如此,商贾之道不至于流于贪利,而能在礼制、教化的双重引导下持续运转。”

这番回答虽仍算含蓄,却暗合皇帝雅集的初衷:诗书和实政并举,既体现出安平王的“用书声滋润治国”的倾向,又没有超出时代格局。

皇帝听罢,低笑一声:“安平王近来研读甚勤,言下有思,难得可贵。”这句话虽轻,却如一笔润色,在众人面前点名苏琛的进步。一干皇子心中酸甜不一,翰林们有的点头,有的若有所思。

顾迟面上微笑不减:“王爷之言通透,不愧皇室血脉下尚存儒雅之风。臣甚佩服。”

言辞谦和,却不失锋芒:顾迟既承认苏琛观点,又以“皇室血脉”淡淡提醒他的身份根基。这是无害闲话,亦是暗示:你有所长处,但仍在皇权和礼制范围内,不可过分超脱。

苏琛听出弦外之音,略一颔首,不争不辩。他知顾迟在探他底线,若他急于表现,将被顾迟洞悉意图。此刻的沉稳,就是最好的回应。

而皇帝静坐中,目光在两人之间淡淡流连,仿佛观赏一曲琴瑟合鸣:安平王轻声拨弦,顾丞相拂弦微调,他作为聆听者,不言,却在心中笑叹这微妙韵律。

雅集继续,话题从商利转向古今名政实例,又有翰林引诵诗篇,以风雅点缀严谨。皇帝偶尔发问,顾迟偶尔补充,苏琛视情况插言一两句,不多不少。整个过程如一场心智博弈,温柔无声,却刀尖上行走。

时至正午,日光倾斜在池水中,亭台光影斑驳。皇帝起身笑道:“今日清谈愉悦,众卿思虑周全,朕心甚慰。稍后各自回府,宜深研此道,日后再议。”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礼毕之后,顾迟抬眼看向苏琛,眼中微微含笑,如同说:“你合格了,但日后仍须努力。”

苏琛不语,只以平静目光回望,似在回应:“我已登场,不会轻易退出。”

皇帝最后看了苏琛一眼,那美而沉寂的眼神中,似有一线暖色,在微风中化为无声赞许。一场无形较量在柔和气氛中落下帷幕,三人间的角力尚未结束,却已揭开序章。

当苏琛离开清流亭,仍能感觉到刚刚三人周旋时无声的电光火石。顾迟的深思、皇帝的打量,以及他自己的从容,像三股潜流在心中绕行。

走过翠竹小径时,苏琛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衣袂声。回首时,正见顾迟缓步而出,假装漫无目的地拾阶而下。对方眼神如常礼数周全,却在经过苏琛身侧时,轻轻转动手中折扇,一道微不可察的冷意自扇骨间散出,仿佛在无声中对苏琛下了战帖。

折扇上绘着山水,笔墨清淡,却有一只孤鹤立于绝壁顶端。顾迟目不转睛盯着那孤鹤,似是赏画,又像在暗示眼前的王爷:你虽有才思,却依旧高处不稳,稍有不慎,便坠入深渊。

随后,顾迟微微一笑,将折扇合上,对苏琛点头示意:“王爷真是后生可畏。”声音温雅如常,却在“后生可畏”四字间略施力度,隐隐透出不容轻忽的锋芒。

苏琛不动声色,拱手回礼:“丞相谬赞,臣弟只是初学皮毛。”言语恭谨,语气云淡风轻,却在眼神深处回应以无声坚韧,仿佛在说:你要较量,我奉陪。

两人擦肩而过,风声轻卷,竹影摇曳。顾迟脚步不乱,背影修长,最终与苏琛渐行渐远。远处传来宫墙外的淡淡鸟鸣,似为这一场无形争斗的序曲奏起微音。

苏琛闭上眼,在心中轻笑。顾迟的暗示、试探与潜在威慑已然明了,但他不惧。既为局中人,那就看谁能笑到最后。椿树花初放,权势之流已暗暗汇聚,接下来将是更为深远的博弈。

苏琛恐怕前世便是这闲散皇爷,摆烂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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