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肖许回来了。
魏舟迅速把纸筒放回衣柜最深处,转身走到书房坐在书桌前,假装在看那份协议。她听到肖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得怎么样了?” 肖许走进书房时,带进来一阵室外的凉意,混杂着她身上惯有的柑橘冷香,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搅出些清冽的波澜。她随手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炭灰色的面料滑过黑檀木椅背,发出极轻的摩擦声,像在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1998 年夏天确实有点乱。” 肖许走到书桌旁,指尖在药瓶边缘轻轻敲了敲,瓶身的玻璃反射出她金棕色的眸子,“我妈那年停药三次,每次都闹得厉害。”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却在提到 “闹得厉害” 时,有一丝的停顿。
魏舟的目光落在日记本摊开的那页,上面用铅笔写着 “今天他又来了,说必须吃,不然就……” 后面的字被用力涂掉,纸页都起了毛边。她忽然想起张姨递来的药瓶,标签上模糊的剂量说明 —— 远超常规治疗用量,显然不是正常的用药记录。
“为什么停药?” 魏舟抬头,视线撞进肖许的眼底,那里的探究像张细密的网,“氯丙嗪的副作用虽然明显,但擅自停药对精神状态影响更大,她不可能不知道。”
肖许的指尖顿在药瓶上,阳光刚好落在她的指节,将那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照得清晰。“大概是…… 怕变成傻子吧。” 她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她说吃了药,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
魏舟没接话,翻开蓝色笔记本的用药清单,1998 年 7 月 23 日那条记录被红笔圈了出来:“剂量加倍,情绪异常平静,一整天没说过话。” 字迹比其他页更深,像是记录者当时握笔极用力。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意识到肖母的 “闹”,或许不是病情失控,而是对被迫服药的反抗。
“你父亲…… 对她的治疗很严格?”
肖许拿过笔记本的动作快得有些突兀,纸页被指尖攥出褶皱:“他只是不想让家里出‘疯子’。”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股淬了冰的嘲讽,“肖家的名声,比我妈的命重要多了。”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阳光似乎都冷了几分。魏舟看着肖许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衣柜最底层的照片 —— 穿旗袍的女人站在婚礼上,笑容淡得像层薄冰,肖父站在她身边,西装革履,眼神里却只有审视。
“我想去趟洗手间。” 魏舟站起身,刻意避开肖许的目光。有些情绪像未拆的炸弹,碰一下就可能引爆,她需要点时间整理思绪。
走廊里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冷白色的光打在消防喷淋头上,那个极小的红点依旧亮着,像只窥视的眼睛。魏舟走到洗手间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 —— 红点的角度确实对着她的房间,甚至能覆盖书桌的位置,意味着她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实时监视。
胃里忽然有些发紧。她想起肖许早上坦然承认 “进过她房间”,想起那份协议里 “配合家庭活动” 的模糊条款,原来这些看似分散的碎片,早就被一根无形的线串在了一起。
回到书房时,肖许正站在书架前,指尖划过第三排的书脊,动作缓慢得像在寻找什么。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手里拿着本《临床精神病学》,书页间夹着的书签露了出来 —— 是片干枯的樱花,和铜盒锁扣上的那半片很像。
“在找这个?” 肖许把书递给魏舟,书签在她指尖轻轻晃动,“1998 年的用药规范,或许能帮你理解当时的治疗方案。”
魏舟接过书,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肖许的手背,对方的皮肤很凉,像刚握过冰饮。她翻开书页,目光却落在第三排书架 —— 肖许刚才划过的位置,有几本书的书脊颜色略深,和周围的明显不同,像是经常被移动。
暗格,大概就在这里。
“谢谢。” 魏舟合上书,放在桌角,“我先整理日记,有不懂的再查资料。”
肖许没异议,只是拿起那只盒子,轻轻合上:“别太累,晚上带你出去吃。”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讨好,“有家私房菜,做的醉蟹很地道。”
魏舟看着她走出书房的背影,卷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像枚两面镜 —— 一面是凌厉的掌控者,一面是笨拙的示好者,而镜子的背面,藏着她看不懂的裂痕。
肖许离开后,魏舟立刻走到第三排书架前。她按肖许刚才的动作,将那几本颜色略深的书逐一抽出,书后果然有块活动的木板,边缘有细微的缝隙。魏舟用指尖抠住缝隙,轻轻一拉,木板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钥匙,只有个黑色丝绒盒子,大小刚好能放进手掌。魏舟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枚银质吊坠,形状是半轮月亮,背面刻着个模糊的字,笔画被摩挲得发亮已经认不出了。
这个模糊的字让她莫名觉得眼熟,指尖捏着吊坠的瞬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像在哪见过类似的印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暗格深处还压着张折叠的纸条,魏舟小心翼翼地展开,是肖母的字迹,也是糊的,只不过笔迹比日记里的工整些:“... ...捡垃圾,... ...蓝布衫,瘦得只剩骨头。我不敢...她追出来...我跑了。”
纸条的边缘有明显的泪痕,晕开了几个字,依稀能辨认出 “对不起”。魏舟盯着 “福利院” 三个字,心头莫名一紧 —— 她在星光福利院待了十五年,对这个词有种本能的敏感,只是纸条里的 “她” 是谁,让肖母如此愧疚?
突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肖许特有的节奏感。魏舟心里一慌,匆忙将吊坠和纸条塞回盒子,指尖不小心碰掉了绒布,金属吊坠撞在盒壁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魏医生?” 肖许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
魏舟轻轻合上盒子,塞进暗格,推回活动木板,将书一本本归位。最后一本书放回去时,她的指尖被书脊硌得生疼,却顾不上揉。转身时,肖许刚好走进来,金棕色的眸子在阳光下亮得惊人,正落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在找什么?” 肖许走到书架旁,指尖划过刚才魏舟动过的那排书,动作自然得像在检查是否摆放整齐。
“协议。我忘记签了。”魏舟把协议放进抽屉,指尖在暗格的位置停了停:“走吧。”
车子驶出别墅区时,魏舟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忽然开口:“你母亲是不是去过星光福利院?”
肖许转动方向盘的手顿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去过几次,捐过些钱。” 她侧头看了魏舟一眼,金棕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警惕,“怎么突然问这个?”
“日记里提到过。” 魏舟扯了个谎,目光落在窗外的福利院指示牌上,“说那里的孩子很可爱。”
肖许没再接话,车厢里陷入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出微风。魏舟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那句 “捐过钱” 里,藏着太多刻意的轻描淡写。
私房菜馆藏在老巷深处,门脸很小,挂着块褪色的木牌。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到肖许时,眼睛亮了亮:“肖小姐好久没来,你以前最爱来这吃醉蟹。”
肖许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今天多来两份,按她以前的口味做。”
老人应着好,转身进了厨房。魏舟看着肖许放在桌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桌布,忽然想起暗格里的纸条 ——1998 年 8 月 15 日... ...。
捐款,福利院... ...是善意,还是精心的伪装?魏舟想不通,觉得这些东西都好像和肖母的病情没什么关系,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探究肖母的病情,还是心理方面的疾病。肖母的遗物自己就这么随便翻了,是肖许太过放心自己去探究她们家里的那些隐密,还是笃定她根本就查不出什么,只是就着一个理由和自己**... ...
醉蟹端上来时,酒香浓郁,蟹黄饱满。肖许替魏舟剥开蟹壳,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却在递过来时没拿稳,半块蟹黄掉在了魏舟的毛衣上,像朵突兀的黄花。
“抱歉。” 肖许慌忙抽纸巾去擦,指尖擦过魏舟的胸口时,两人同时愣住。魏舟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椅子倏然朝后倒去,发出不小的声音,引得邻桌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故意的?” 魏舟压低声音,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肖许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眼底却闪着狡黠的笑:“绝对不是。” 她拿起菜单挡住脸,声音从纸页后钻出来,“要不... 我帮你洗?反正早上也洗过你的... ...”
“闭嘴!” 魏舟抓起桌上的柠檬水,差点泼到她脸上,最终还是愤愤地抿了一大口,酸得眉眼都皱在一起,忽然想起什么,又瞪过去,“你没丢?!”。
肖许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忽然低笑出声,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这阵小小的闹剧让空气里的紧绷消散不少,魏舟别过脸假装看窗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肖许剥蟹的动作慢了些,忽然把一勺蟹黄递到魏舟嘴边,眼神带着点试探的温柔:“尝尝?刚剥的,这个地方最好吃了。”
魏舟犹豫了半秒,还是张嘴咬住,蟹黄的鲜美在舌尖炸开,却被肖许指尖不经意蹭过唇角的触感盖过,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慌忙嚼了几口咽下,没注意到肖许收回手时,指尖在唇上轻轻碰了下,眼底的笑意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你弟弟…… 为什么和你关系不好?” 魏舟突然发问。
肖许剥蟹的动作停了,金棕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弟弟。你在哪看到的?” 她放下蟹钳,拿起纸巾擦了擦手,“他觉得我冷血。我妈葬礼那天,他看到我在笑。”
“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也许是替她高兴,因为她终于不用再假装了。” 肖许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她活着的时候,每天都在演戏,演一个合格的肖夫人,演一个正常的母亲。死了,才终于能做自己。”
魏舟看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有时候适当的表演也是必须的。”
肖许耸耸肩,又挖了一勺蟹黄,很自然地塞到魏舟嘴巴里:“我很少见到她。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笑起来特别温柔。可是我总找不到那种‘妈妈’的感觉。”
魏舟静静品尝着蟹黄的味道。肖许望着她,“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母亲... ... 算了。” 她叹了口气,然后就不再动筷,沉默地靠着椅背。这时候的肖许不似平常那样明媚,眼睛盯着一处失神,好似变了一个人。
晚饭后,肖许提议散步回去。老巷的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家便利店时,魏舟停下脚步:“我买点东西。”
她走进店里,直奔日用品区,拿了卷黑色胶带。肖许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付账,忽然伸手捏了捏她手里的胶带卷,语气带着点戏谑:“魏医生这是打算给我家做装修?”
魏舟拍开她的手,耳根微红:“粘东西。”
“粘监控?” 肖许挑眉,笑得坦荡,“早说啊,我让人来拆更方便。”
“不用。” 魏舟把胶带塞进兜里,快步往前走,肖许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像串清脆的风铃,在寂静的老巷里格外清晰。
“监控是前几年装的,家里遭过贼。” 肖许追上来,并肩走在她身边,声音放轻了些。
魏舟的脚步顿了顿,胶带在口袋里硌着掌心:“嗯。”
“没别的意思,那监控没开。” 肖许轻声说,“你想粘起来就粘起来吧。” 算是默许了魏舟买胶带的行为。
回到别墅时,已经快十点。魏舟走进房间,反手锁上门,从口袋里摸出胶带,走到走廊拐角,将消防喷淋头上的红点牢牢粘住。胶带的黏性很好,彻底遮住了那道窥视的光,心里却没有轻松,反而像压了块更重的石头。
深夜一点,魏舟又被噩梦惊醒。这次梦里没有阿禾,主角换了,她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月色中的汽车厂的报废区,她却转身就走,任凭婴儿的哭声在空荡的厂区里回荡,那哭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微弱的呜咽,像根针反复刺着魏舟的耳膜。
魏舟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洒在花园里,肖许房间的灯还亮着,窗帘拉开了条缝,能看到她坐在书桌前的背影,手里拿着什么,在灯光下轻轻晃动。
是那只盒。
好莫名其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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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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