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还残留着对男人拥抱的反应, 梁枝不自觉地软了腰身,迎合着他的力道。
她没有抗拒,看似乖巧下来。
雨水一点点浸润衣料, 她穿得本就单薄随意,如今只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潮湿黏腻的感觉, 不大舒服。
病人终究是病人, 就算强撑着用力, 也没有办法坚持太久。
梁枝在等。
自知力量差距的悬殊,她怕秦瞿神志不清之下还会做出别的事, 只能等着他自己放开她。
随着秦瞿环住她腰部的力量一再放松, 她缓慢从他怀里退出,弯腰去把被吹远的雨伞捡起。
秦瞿踉跄着想去拉她, 被她巧妙避开。
天色阴沉沉的不见亮,天际是一种近乎泥土的棕灰色,又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雨丝织成的纱蒙住,天地都只剩淅沥的雨声,一切都缥缈, 一切都企图将时间拉长。
“你真的爱我吗?”梁枝蓦地开口,声音混杂在雨声之中,落得极轻。
秦瞿浑身震了震, 而后点头。
他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就连呼吸也粗重许多。
“……可是,我不爱你了。”梁枝镇静地说, 眸光一如既往的恬淡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残忍。
秦瞿僵滞在原地。
梁枝说这句话时,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默认只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若是放在前两年, 梁枝觉得,自己可能还会有一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可现在她根本就不在意。
不愿再在这种场景下浪费时间,梁枝一手提着伞,一手过去揪住秦瞿的衣袖,把他往外带。
她怕自己现在回去,秦瞿会在她楼下再站上一天。
身上各处都已湿透,打伞也无济于事,她索性收了伞,带着他出了小区,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原本见秦瞿浑身湿透,不愿载他,直到梁枝承诺说赔偿车内坐垫的钱,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要把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人半强硬地塞进车里,实属不易。
特别是这人还是个病人。
梁枝感觉自己就跟在照顾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一边确认他坐好了,一边温声提醒:“到楼下之前记得给佣人打电话,让人出来接你,我会提前和他们联系,你打过去他们就知道了……林医生还在吧?你自己记得提前联系。”
林医生是秦瞿的私人医生,不过梁枝在家的时候不常请他,所以与他不相熟。
她天生擅长照顾人,叮嘱得周到,说完后便要关门,却被一只手挡住。
秦瞿手掌拦在门缝,隔着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固执地盯着她。
“最后送我一趟吧。”他近乎恳求。
梁枝闭了闭眼,再次开门,俯身离他近了些,拿出手机同他对峙。
按亮屏幕,那是拨号界面。
“秦瞿,待会儿我数三下,然后关门。”
她温温淡淡开口,语调毫无起伏,沾染些许强硬,“你要还是不让我关门,我会叫救护车直接把你接到医院。”
顾及着车内还有第三个人,梁枝声音放低,“到时候,全江城都会知道,珩原的掌权人为了前妻,做出了那么丢人而且幼稚的事情。”
“……梁枝。”
梁枝看得到秦瞿的眼中映出的自己,不为所动。
不给秦瞿思考的时间,她倒数:“三、二——”
“一。”
拨开秦瞿放在门框的手,梁枝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伸过头隔着副驾驶半开的玻璃,对司机说:“麻烦您把他安全送回去了。”
司机不明所以地“诶”了声,被刚才梁枝的一系列动作整得有些懵,“小姑娘,你真不管你男朋友了啊?”
梁枝不做解释,冲司机挥了挥手,“您送到就好,谢谢。”
车窗缓缓上升,关得严严实实。
出租车启动后,梁枝回头,用最快速度在门口早餐店买了两个包子,冒着雨大步跑回家。
-
由于天气不好,路上车辆不多,出租车司机一路畅通无阻地前行,车窗被雨打得“啪啪”作响,又被雨刮器刮得干干净净。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刷了会儿短视频,一首接一首的嘈杂音乐震响在车内,吵得秦瞿原本就发晕的脑袋愈发疼到仿佛要裂开。
他浑身无力,只能象征性地按了按太阳穴,虚弱地出声提醒:“麻烦小声一点。”
“啊,行。”司机见他这幅有气无力的模样,目光映出同情。
他关了短视频软件,专心开车。
车内一时只剩下偶尔的导航提示音。
司机觉得无聊,路上半是好奇地又和秦瞿搭话:“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了?”
秦瞿烧得难受,听得见他说话,却没心思回他。
司机当他默认,于是打开了话匣子,“嗨,你也别生闷气,有什么问题就改,你女朋友看着好像对你很强势,但也是在关心你,你看她跟你说话的时候讲得多详细周全,而且一看就是温柔的人……”
秦瞿闭着眼,听着司机的声音在耳边一直萦绕,脑内不断浮现刚才的场景。
他无端勾了勾唇,说不上是自嘲还是别的。
是啊,她一直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用着最缱绻柔软的声线,却如最薄最锋利的刃,在他心上缓慢划过一刀又一刀——
说不出的疼。
下车时,来接秦瞿的佣人见他这幅状态,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扶回家中。
医生赶到时,秦瞿已洗了澡换好衣服,虚弱地躺在床上。
当问出秦瞿昨夜的动向后,他严肃地皱起了眉头:“最近那么忙,又抽烟喝酒还淋一晚上雨?不要命了?”
秦瞿沉默着不说话。
医生见他这副模样,也明白他此刻听不进去他的建议,例行检查完后,严肃地勒令他卧床休息两天,又去与佣人嘱咐了一会儿,便离开。
这样折腾了许久,秦瞿烧总算退了下来。
佣人知道秦瞿此刻情绪不太好,知趣地将冲好的药放在床头柜,帮他将窗帘打开了一点,便安静地退开。
走时,她一不小心碰倒了办公桌角落上斜靠着的相框。
好在房间里铺了厚厚的地毯,玻璃相框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仍然毫发无伤。
秦瞿注意到了佣人的小动作,在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时,眼中闪过别样的情绪,让人拿过来。
相框有些重,边角锋利且冰凉。
由于常年放在办公桌上最边缘,前面被各种文件或者小物件层层叠叠地挡住,早被忽略多时,甚至落了些灰。
秦瞿皱着眉,仔细观察着玻璃中封存的照片。
那是一张他和梁枝的婚纱照。
准确来说算不上婚纱照,只是在家中院子里所拍的普通的写真罢了。
那时他们才领证不久,恰逢时间宽裕,梁枝看到网络上一组婚纱照,心血来潮,便约了个摄影师想要与秦瞿一起去拍。
秦瞿倒也没意见,毕竟结婚时太过低调,也算是委屈了梁枝,这会儿能补偿,便给她尽量补偿。
原本出行的机票都买好了,却又因临时有事,不得不将这个计划搁置。
最终,两人只在院里,就着门口开放的簇簇鲜花做背景,潦草地拍了几张做背景。
但梁枝毫无怨言,在拍照前进衣帽间挑选了很久,最后像模像样地选了一条白纱裙,有几分像是婚纱。
那天阳光正好,别墅门口被精心修剪好的玫瑰正当怒放,梁枝摘了一片玫瑰花瓣在手里,问他像不像她今天的口红色好。
拍完后,她脸颊红红地请求摄影师将照片好好封存在相框里,当晚紧紧抱着他的腰,乖顺地任由他要了好几次。
有很多次他覆在她身上时,都听她小声又认真地在他耳边低语,说她好开心好开心。
相框寄回家中,她便将其郑重地放在了书桌上,还有一个相册,被她自己不知道藏在了哪儿。
照片里,女人一身素白的长款纱裙,上面碎钻闪闪,衬得她整个人纤细漂亮得不可思议。
那时梁枝面容尚且青涩,抱着他的手臂的动作有些小心,脸上仍挂满幸福与憧憬的笑。
秦瞿猛然意识到,原来那个时候,梁枝也曾经那样纯粹地对他笑过。
并且这样的笑,过去只属于他。
而现在,又会属于谁呢?
她会像曾经对待他那样,对那个男人笑得眉眼弯弯,温柔的眼睛里蕴着纯澈的光。
她会接受他的礼物,与他约会牵手、拥抱接吻,甚至……也那样乖顺地躺在他的身边。
秦瞿骤然急促地深吸一口气,向后仰头,后脑勺狠狠嗑在了床头。
越想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琐碎的画面越会如浪潮一般涌上,充斥他的脑海。
照片里女人的如花笑颜仍在眼前,他狠狠咳嗽两下,将相框反扣在床头。
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药,他一饮而尽。
苦味霎时间蔓延至整个口腔。
秦瞿面无表情地将碗放回去,睁着眼睛许久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室内安静且压抑。
许久,他倏然红了眼眶,心口疼得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弓着腰闷闷地哽咽了一下。
原来,这药那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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