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沥青，包裹着房间，也包裹着我。

0.7小时的“无债一身轻”状态，并没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像死刑犯临刑前的那顿断头饭，吃下去只会让等待变得更加煎熬。脑子里仿佛有个倒计时牌，猩红的数字一跳一跳：距离“交叉测谎队”上门，还有 【11小时47分】。

“这感觉，就像明知道老师要抽查背诵，而你连课文标题都没记住。”我对着墙角那团只有我能看见的灰影吐槽，“爸，你说我现在去Truth-π自首，坦白从宽，能不能争取个‘余烬副本’缓刑？”

灰影爸爸（暂且这么称呼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电流干扰般的杂音：“……自首……等于……直接格式化。去‘锈蚀齿轮’……老周身上……有‘记忆润滑剂’和铁锈的……混合味道……他刚从那回来……”

锈蚀齿轮。记忆黑市。传说中法外狂徒的聚集地，垃圾佬的天堂，也是我这种走投无路之人最后的希望所在。

我捏了捏口袋里那张已经空了的铜色忆晶卡。扫描员私藏的载体，里面的记忆清空了，但这玩意儿本身，就像游戏里精英怪掉落的“任务物品”，或许能触发隐藏剧情。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是三长两短。说曹操，曹操到。

我打开门，老周像条泥鳅一样滑了进来，反手就把门锁死。他顶着一头堪比爱因斯坦的鸟窝发型，眼袋深重，但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哥们儿刚看了个大瓜”的兴奋光芒。

“我靠！路理！你小子深藏不露啊！”他压低声音，激动地拍着我肩膀，“外环的‘地下互联网’——就是那个用废弃记忆波段搭建的聊天群——都传疯了！说有个猛人，空手接白刃，反杀了‘白面粉’（扫描员黑话），还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大家都管你叫‘反杀狼灭’，比狠人还多一点！”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我现在是网红了？能直播带货记忆屏蔽贴吗？广告词我都想好了：‘反杀狼灭同款，扫描员看了都流泪’。”

老周被我噎了一下，讪笑道：“别贫了。说正事，‘交叉测谎队’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Truth-π里的精锐，据说领头的那个队长，人送外号‘人形测谎仪·雷俊’，营销号吹嘘他眼神一扫，连你潜意识里埋藏的‘我是傻逼’都能给你扫出来！”

雷俊？只会营销？这外号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我内心疯狂吐槽：这异世界也有搞人设、玩营销这一套？难道Truth-π的KPI考核里还有“个人品牌影响力”这一项？

“跑是跑不掉的，”我叹了口气，把那张铜卡递给他，“所以，得想办法‘充电’或者‘换装备’。带我去锈蚀齿轮，这玩意儿当门票够不够？”

老周接过卡，拿出他那破旧的万能检测仪扫了一下，眉头皱起：“Truth-π内部制式载体，序列号有点意思……当一次性的入门凭证勉强够了。但进去之后，你想买东西或者获取服务，得加钱！呃，我是说得有硬通货。你那点家底……”他上下打量我，眼神充满了同情，“怕是连里面最便宜的‘快乐一分钟’记忆碎片都买不起。”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在记忆即货币的时代，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

但穷人有穷人的办法。

我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看似随意地一捻——这是昨晚危急关头，我无意中发现自己“记忆通感”能力的另一种应用。一丝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雾状丝线，从我指尖被拉出，像一道被折弯的、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电火花。

这是昨晚从那报废的屏蔽贴上剥离下来，并被我潜意识“编译”过的 【0.1小时反扫描代码残片】 。它本身不具备记忆能量，但却是一段可以“写入”特定接口的**代码。

“技术入股，行不行？”我把那丝灰线在指尖绕了绕，“现场改造，优化接口，修复漏洞。Truth-π官方认证的‘工程师’不会干这种黑活，但我可以。”

老周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都变了调：“我艹！‘记忆编织’？你……你小子什么时候觉醒的这手艺？这玩意儿在黑市比‘记忆精华’还抢手！有这技术你早说啊，我们还怕个毛的‘雷俊’！他营销再厉害，还能破解底层代码不成？”

他兴奋地拉着我就往外走：“走走走！筹码够了！别说引路，让蓝眼那家伙给你磕一个都行！”

……

锈蚀齿轮的入口，比我想象的还要隐蔽和……有创意。它居然藏在郊区一个废弃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地下化粪池清理通道后面！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上头的味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周一脸“我很懂”的表情，“Truth-π那帮大爷，打死他们也想不到有人会把黑市入口设在这种有‘味道’的地方。”

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跟着他把那张铜卡塞进一个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闸门读卡器里。

“滋啦……”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机械女声响起，带着强烈的电子合成感：

【引路费已支付。临时通行证生效。欢迎来到锈蚀齿轮，祝您交易愉快，活着离开。】

闸门缓缓升起，门后的景象，让我这个“重生者”也感到了震撼。

那是一个巨大的、漏斗形的下沉式仓库，穹顶高耸，无数粗细不一的管道纵横交错，闪烁着各色霓虹灯光（天知道用的是哪种违禁记忆能源）。空气里混杂着铁锈、机油、汗臭、廉价酒精，以及某种……精神能量过度使用后产生的焦糊味。

密密麻麻的摊位遍布每一个角落。有的直接在地上铺块布，上面摆着五颜六色的忆晶卡，标签写着 【初恋片段（高清□□？）】、【愤怒爆发（慎用，易脑溢血）】、【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知识碎片（已过时，风险自负）】 。还有人把摊位吊在管道上，售卖各种奇形怪状的设备：记忆编辑器（号称傻瓜式操作）、二手屏蔽头盔（九成新，仅被扫描过三次）、以及明令禁止的‘虚假记忆植入器’（副作用：可能让你认为自己是只猫）】。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设备运行声此起彼伏。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爽点’记忆大甩卖！让你体验三秒钟人生巅峰！”

“专业修复被损伤记忆，效果不好不要钱！当然，效果好了也可能不认识爹妈！”

“最新款‘防扫描1.0’贴片！无效退款！……备注：解释权归本摊所有，概不退款。”

好家伙，这哪里是黑市，这简直是《赛博朋克2077》里的超梦集市 拼夕夕 华强北的缝合怪！ 我感觉自己的“记忆通感”在这里都快被各种杂乱的信息流干扰到过载了。

“别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老周拽了我一把，低声道，“跟紧我，这里骗子比Truth-π的监控探头还多。你那‘记忆通感’开着点，注意甄别‘毒记忆’和‘骗子气场’。”

我们穿过熙熙攘攘、奇装异服的人群，来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这里只有一个简陋的金属摊位，后面坐着一个穿着宽大兜帽衫、几乎把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的人。摊位前挂着一个手写牌子，字迹潦草却带着一股锋锐之气：

【记忆检测。硬件升级。概不赊账。后果自负。非诚勿扰。】

摊主抬起头，兜帽下滑，露出一张出乎意料年轻的脸，以及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那不是普通的蓝色，更像是将液态金属融化后注入了虹膜，清澈、冰冷，却又仿佛有数据在其中流动。

“老周，”被称为“蓝眼”的年轻人开口，声音平淡，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疏离感，“带新羊……新客户了？”他目光转向我，那双蓝眼在我身上扫过，我立刻有一种被X光从头到脚透视了一遍的感觉。

“蓝眼，少来这套，这是我兄弟，‘反杀狼灭’本尊！”老周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把我的铜卡推了回去，“载体当引路费用掉了。这次是技术合作，我兄弟露一手，你给做个全面检测，再给个F级副本的准入资格，不过分吧？”

蓝眼没看铜卡，只是盯着我：“什么技术？”

我没说话，伸出右手食指，在那冰冷的金属摊位上轻轻一点。指尖那缕灰雾般的代码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细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摊位上那台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检测仪的一个外部接口。

几乎在同时，检测仪侧面一个原本不停闪烁红色警告灯的次级模块，“滴”的一声轻响，指示灯变成了稳定的绿色。

【接口漏洞已修复。反扫描协议已优化0.1%。】仪器屏幕角落闪过一行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字。

我刚刚“感知”到这台仪器这个接口存在一个微小的设计缺陷，顺手就用我那0.1小时的代码残片给它打了个“补丁”。

蓝眼那双液态金属般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逝的波动没能逃过我的感知。“记忆通感……而且还是偏向‘编译’和‘写入’侧的稀有天赋。”他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让我心中一动。

他直接拿起那个冰冷的神经接驳头盔递给我：“检测免费。F级副本‘余烬F-07’的准入资格，换你出来之后，帮我现场改造三片同型号的旧芯片。成交？”

“成交。”我接过头盔，没有犹豫。这买卖不亏。

头盔戴上，冰凉的探针紧密贴合头皮。一阵轻微的晕眩感传来，仿佛灵魂被短暂地抽离又塞回。

几秒钟后，冰冷的合成音直接在我脑海响起，同时旁边的屏幕上滚动着数据：

【深度记忆层面扫描进行中……】

【个体：路理】

【基础记忆容量：7.8小时（评价：贫瘠，亟待扩容）】

【记忆密度：C-（评价：结构松散，但存在异常高密度残留，无法解析）】

【记忆抗性：？？？（评价：数据异常波动，疑似受未知力场干扰）】

【特殊天赋确认：记忆通感（等级：初醒。倾向：信息读取、底层编译。）】

【根据天赋及抗性修正评估……】

【推荐副本：余烬F-07】

【预测生存率：85%】

【预测记忆精华提取成功率：15%】

15%！虽然依旧低得感人，但比老周之前说的平均10%高了一半！果然，金手指到哪里都是硬通货。

蓝眼取下我的头盔，看我的眼神少了一丝审视，多了一分……类似于工匠看到稀有材料的兴趣。“你的‘底子’很怪，像是一台被胡乱刷了第三方固件的旧机器。85%的生存率在F级里算是天花板了。进去之后，记住，‘感受’情绪，而不是‘对抗’规则。你的天赋，在那里或许有奇效。”

他递给我一个看起来像十年前流行的MP3播放器的东西，通体黑色，只有一个猩红色的按钮。

【余烬F-07副本接入器】。按下它，意识投射；默念“回归”，意识回归。简单，粗暴，没有新手指导。

我紧紧攥住这个决定我接下来命运的小玩意儿，感觉它冰冷的外壳都被我的掌心焐热了。

“路理，”老周收起之前的嬉皮笑脸，表情严肃，“那三片芯片，不急。你……一定要活着出来。你要是回不来，你欠我的那三顿烧烤，我找谁要去？”

我笑了笑，心里却有点暖。这哥们儿，关心人都这么别致。

我看向肩膀旁的灰影爸爸，他依旧沉默，但那虚幻的身影似乎微微向前倾了倾，一只半透明的手抬起，在我虚握的拳头上方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像一个无声的祝福。

好了，新手保护期结束，该下副本了。

我深吸一口这混杂着铁锈与**的黑市空气，在喧嚣与阴影的包围下，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勇士，按下了那个通往未知世界的——

红色按钮。

意识，如同被投入漩涡的树叶，瞬间被狂暴地抽离、撕扯、坠向无尽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