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二零一五年四月

卫诗应邀,前往老师罗玉寅家中小聚。

新一批民间收藏家捐赠的文物,已经到了易江府博物馆。卫诗的师父是博物馆的馆长,请到她就容易许多。

卫诗刚踏进罗玉寅的家门,就听到里面人不算大声的交谈。

“这回民间的藏家们也是捐了不少的文物进馆呐!据说罗馆长那边流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文物的身份都有追溯。”

另一个人显得更加激动,“只可惜啊,还有那些个玉器都是破损的,瞧着太让人心疼了!这回说好请到卫诗老师做修复工作,也不晓得是不是能成啊。”

“卫诗老师这段时间被聘请到首都博物馆,也不知有没有时间帮我们易江府做修复......”

里面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的热闹。卫诗停住脚,往里头的影壁多看了几眼。

老师家是典型的中式院落,卫诗以前常来。过了影壁,有一处池水和小亭,可供客人们休息饮茶。想必声音就是前院传出来的。

老师啊,是怕她不答应才叫了里面那几位老师一起过来的吧。

卫诗微微笑了。

她也就拒绝过老师一次吧,这么记仇。

穿过影壁,卫诗与几位老师见了面。几位都是易江府的老师,最年轻的也年近四十。

与几位老师问候几句,被邀请坐下喝茶叙话,卫诗已然没了什么交际的耐心。

话叙不过几句,便总听着身边人夸讲自己,就业在首都博物馆的保护技术部。说起保护技术部,是个加起来不足十人的队伍。

卫诗从小按部就班长大,初高中一起三年完成,再从大学学习文物修复,从本科到博士,没有捷径可走。

她疲于人际交往,深觉自己更加适合与那些有各自气息的文物们待在一起,重现它们的价值,甚至可以看到它们的故事。

那些流转百年千年而不消逝的,才最弥足珍贵。

好在罗馆长了解卫诗,在里面看到卫诗到了,也很快从阁楼下来。

“小卫啊!小卫来了,大家就进里面坐吧。”罗馆长笑哈哈的走来,手上的星月菩提被他摸的开了片,比之几年前颜色可更深了。

卫诗从善如流,理了理鬓角的落发,往耳后一别,跟着进去。

饭桌上,罗馆长笑嘻嘻的说起这个引以为傲的女弟子,从认识开始的过程被他说了一次又一次。卫诗只坐着,像入定出了神。

“我刚认识小卫的时候,她可才十六岁啊。干我们文物这行,到现在也有个......有个十几年了吧?”

卫诗浅笑,“师父,是十三年了。”

今岁,她二十九。

“对对对,是十三年。时间可真快啊......”

*

卫诗与罗玉寅有三年未见了。她脾气好,该懂得的流程都懂,陪着老师吃饭没有特别难以忍受。

席散后,几位老师一口一个的拜托的邀请卫诗亲手进行此次的文物修复。

那些玉器,对于其他大地方的博物馆可能不算特别珍贵的。但对于易江府来说,可是难得的藏品了。

按罗馆长的意思,修复之后会尽力争取将它们都留在易江府。

卫诗随着她来到书房,罗馆长一阵鼓弄,给卫诗倒上了今岁的新茶。

“小卫啊,这次是老师有事拜托你。那几位老师不知道你的性子,可能聒噪了些,你别见怪。”

卫诗饮了一口新茶,甘甜伴苦,滋味儿不错。

“是老师您见怪了。”

罗馆长也饮了一口,动手给卫诗续茶,“易江府在上东朝这段历史上是在知之甚少,书本上寥寥几个字,如何去知道上东朝的易江府呢。我做过调查了,那批玉器里,是好几件是藏家们从国外拍过来赠予的。虽然是残破,却还是可修复的。”

罗玉寅在卫诗本科和研究生时都是她的导师。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主于学术,对修复的实操是不可触及的。

“确实没有听说,易江府在上东年间有大的文物发现。”卫诗平淡道,“老师如果放心的话,整理好文物,送到我们部门吧。我会做这项工作的。”

见她应下,罗玉寅欢喜的不得了,直接答应,“好好!我会把一应资料都整理好发给你。时间上不急,文物修复本就耗时耗力,三五年都是常事。”

“好,您把资料发我,我对接好同事接这批文物。”

*

走了罗家的大门,一阵风卷的卫诗有些发冷。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吧,四月多了,还是湿冷的。

她的家也在易江府,这次回来是因为父亲卫恒前几天过六十岁的生日,逢十的大生日,都易江府的习俗,都会大办生日宴。

卫诗再过半个月还是一样得回京都博物馆工作。

走在路上,卫诗与以往一样,头脑放空,走得漫无目的,又好似很有目的。

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什么诸事轮回一次又一次,然后又会为什么停留。卫诗总是深想这些。她也喜欢抬头看夕阳西下的天,总有不一样的颜色,或明或暗,或灰或彩,但她很喜欢。

无来由的喜欢。

“我好像......”好像生病了。

卫诗这般看着天穹,天上灰蒙蒙的,她觉得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毫无光芒。可人也不是一定要绽放光芒,普通和平庸便不能被接受吗?

“浮萍苦无根,我又苦什么呢......”卫诗最后只是淡淡一笑,步子放慢了,走进了原有生活中。

*

卫家是书香世家,对于卫诗和弟弟卫谕选择的职业,都是赞成的。

卫诗一心栽在文物修复上,对于小两岁的弟弟不甚关心。卫谕的大学选了自己心仪的书法,如今过得也是自得其乐。

有醉心之物,卫家姐弟看上去都这么快活,惹人羡慕。

“姐姐,你回来了。”卫谕一身中山装,在天井旁的长桌上习字,唤她时微微抬头。

卫诗走近他,在长桌旁停下。葱白的长指执起他的徽墨,起时微轻,点了水,微重按压,用力均匀,“回来了。”

卫谕轻笑出声,“谢谢姐姐。”

“字很好看。”笔锋有力,运笔灵动,瘦金笔划瘦硬。但没见小谕之前习过瘦金。

卫诗磨墨的动作越来越慢。自己没见过,是因为时常不在家,怎可一下子磨灭小谕的努力呢。

“姐姐总是夸我。不像父亲,每次都要指点。”卫谕还是停下了笔,将毛笔搁置,“姐姐过几天又要走了,得过年才能回来吧。”

他的字什么时候都能练。但姐姐的话少,能多说几句就很不容易了。

“小谕,我......”卫诗生出想要和卫谕倾诉的念头,转念间,看着卫谕那张脸,又像透过了他在出神。

“姐姐怎么了?”

卫诗回神,“没什么。”

她能和小谕倾诉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卫谕靠近她,神色担忧,“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你看起来,好像很疲惫。”

卫诗勉强笑笑,“没事。这段时间没睡好。”

“呼......”卫谕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没睡好,不然母亲得担心了。”

“你好好练,我去睡一会儿。”卫诗放在手上的东西,径直上楼。

卫诗的脚步声很轻,一如思绪飘飘然,浮在看不见的地方。

躺在床上,她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她找不到......找不到那个人,或是那件东西。

生命和生活像是虚空的。

也只要在专心做修复的时候,会想要去深想每一件东西在色彩鲜艳的当时,在创造之初的当年,有多少动人的故事。

卫诗忽然的起身,在床头柜里一阵翻找,许久之后,失力的坐在地上,深呼吸平复自己。

可她好像还是失败了,长指微微颤着取出一把带鞘的小刀。

小臂上多了一道划痕。

血珠子冒出皮肤,卫诗感觉到了痛楚,一切就会真实起来。

她要靠这双手工作,靠这双手探寻未知,只能每次都浅浅的划上一道。

见到血,感知到痛苦就停下。

她靠在床边,思索自己的时间。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博物馆和研究室里。卫诗忽然想去看看外面的景致。

据说泰山之巅峰峦峻松,天涯海角辽阔无垠。塞北荒漠更是大巧之工,总能找到寻求的......

......

很久之后,卫诗去拿了房间的药箱,取出碘伏给伤口消毒,再上杀菌消炎的药膏。

长袖遮下来,并不会让家人看到。

夜里,恍惚之中,她在还研究室里,手上用镊子夹着一片需要修补的文稿。手平平稳稳的将纸片放在了预定的位置。呼吸的节奏不曾被打乱,她接着倒下一些药剂,让两种不同时代的纸张贴合一体。

可是忽而,研究室外狂风大作,暴雨侵袭。

雨点很急很重,拍打在研究室的玻璃上。研究室的窗户隔音一向很好,但今天雨声一点一点在卫诗的耳边放大,直到影响到她手中的动作。

卫诗站直身体,探寻的看向窗外。

遮天蔽日的黑云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却有人在她身边同她说话。

“你相信吗?”

这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声。

声音又道,“越姑娘,你信这世上有缺失的灵魂吗?”

卫诗浑身一怔,在四周寻找其人。

她信,她比任何人都信......这样缺失的日子,她过了二十多年了。

“我信,我信!你出来,出来见一见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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