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热闹劲儿一过,京城的天又阴沉下来,风刮在脸上,干冷干冷的。
言舒也怀了七个来月了。近来肚皮发紧的时候多了些,虽不算疼,可那紧绷绷的感觉总让她心里不太踏实。
叫太医来瞧瞧,而嘱咐的话还是那几句:需静养,勿劳累,情绪要稳。
泠渊听着,眉头就没松开过。自那以后,除了必须的上朝和兵部点卯,他几乎把所有公务都挪到了凌霄阁,天天守着。
这日午后,阁里安安静静。
炭盆烧得旺,暖烘烘的。言舒歪在窗边软榻上,手里拿着本杂记,眼皮半耷拉着。泠渊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批阅军报,偶尔提笔写几个字,室内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言舒偶尔抬眼,看向那个专注的侧影。他坐在那儿,背脊挺直,像隔绝了外头所有纷扰。
凌影就是这时候悄无声息进来的。
他脚步极轻,直到走近了,泠渊才从公文里抬起头。
“王爷。”
泠渊放下笔:“说。”
“谢明德的案子,有眉目了。”凌影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双手呈上,“在他书房暗格里找到的。”
泠渊拆开油布,里面是本旧账册。他翻开,目光扫过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指尖在某一页顿住了。
言舒也放下了书,静静看过去。
“钱款的去向都在上头,”凌影声音压得低,“几笔最大的,最后都流到了户部郎中李牧手里。”
“李牧?”泠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崔相的亲外甥,倒是他的一条好胳膊。”
拔掉李牧,等于断了崔崇一臂。
“还有谁知道?”泠渊合上账本,抬眼问。
凌影答得干脆:“除了属下和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再没旁人。宸王殿下那边也没透风。”他顿了顿,“找到账本后,属下已命人将谢府恢复原样,没留痕迹。”
泠渊点头:“先下去,此事暂不声张。”
“是。”
凌影退下,屋里又静下来。可那本寻常的账册躺在桌上,像块石头投入静水,激得人心头发紧。
言舒轻声问:“王爷打算如何?”
泠渊目光落回账本:“证据确凿,自然要呈报皇兄。李牧贪墨修河款,延误工程,罪证确凿,赖不掉。”他声音里带着冷意,“也该让有些人疼一疼了。”
言舒心里明白,这账本记载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在背后操纵的,必定是她那位老谋深算的父亲。但眼下能斩断他这条臂膀,已是难得的机会。
次日大朝会,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泠渊出列,呈上账本,直言李牧涉嫌巨额贪墨时,朝堂顿时哗然!
李牧本人更是面如死灰,噗通跪倒,浑身抖的不行,嘴里只会喊:“陛下明鉴!臣冤枉!臣冤枉啊!”
皇上脸色阴沉,命内侍接过账本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额角青筋直跳。看到那几笔巨款最终流向李牧名下的产业时,他猛地合上账本,重重拍在龙案上!
“好!好个李牧!”皇上勃然大怒,“朕让你在户部当差,是让你为国理财,不是让你中饱私囊!贪墨修河款项,你可知这是陷黎民于水火,动摇国本之罪?!”
“陛下!臣……臣……”李牧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话都说不利索。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滚带爬扑到崔崇脚边,死死抓住官袍下摆,“舅舅!舅舅救我!看在我死去的娘亲份上,您救救我啊!舅舅!”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钉在崔崇身上。
崔崇脸色也十分难看,显然没料到谢明德还留了这么一手!他弯腰作势去扶李牧,宽袖垂下,遮住动作。他凑到李牧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道:“认罪。保你妻儿平安。”
李牧浑身剧震,抓住袍角的手猛地松开。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一向运筹帷幄的舅舅,眼里全是绝望。
崔崇直起身,面上已恢复几分镇定,对着龙椅躬身:“陛下,老臣……管教无方,致使亲属犯下如此大罪,实在无颜面对陛下!恳请陛下……依律严惩,以正朝纲!”他说得痛心疾首,大义灭亲。
李牧瘫软在地,像被抽走了骨头。他愣愣看了崔崇,片刻,又转头看向盛怒的皇上,终于彻底明白处境。他缓缓转身,朝皇上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冰冷地砖上,发出闷响。
“罪臣……李牧,”声音嘶哑,带着死寂,“认罪……所有罪状,罪臣……供认不讳……”
皇上余怒未消,当即下旨:“李牧贪墨国帑,罪证确凿,即日起革去所有官职,抄没家产,押入天牢,候审待决!相关涉案人员,一并彻查,绝不姑息!”
禁卫上前,把瘫软如泥的李牧拖了下去。经过崔崇身边时,他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
崔崇垂着眼,面无表情,只有袖中手攥得死紧,指甲掐进肉里。
散朝后,崔相府书房内。
“砰”的一声脆响,上好官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废物!都是废物!”崔崇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谢明德那个蠢货!竟敢私留账本!还有你!”他猛地转向书房角落阴影,“他们的人潜入谢府搜查,你竟丝毫没察觉?!凌影是怎么办事的,能瞒过所有人眼线?!那是我的亲外甥啊!我姐姐去世的时候我发誓要照顾好他的啊!”
阴影里,一个低哑的声音道:“相爷息怒……凌影这次是秘密行动,没有任何消息,甚至没有通知宸王。”
崔崇深吸一口气,强压翻涌气血,在书房焦躁踱步。幸好……幸好账本上只牵扯李牧,若直接指向他……多年经营,恐毁于一旦!
“李牧一死,我们在户部的线断了。”他停下脚步,声音阴沉,“端王……好手段!这是断我一臂!”他眼中闪过狠厉,看向阴影处,“往后行事,必须更加小心。你在那边,务必谨慎,绝不能暴露!”
“是,属下明白。”
崔崇思考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我怀疑……那件关乎继位的信物,或许真在他们手中。你留心查探,一有线索,立刻来报!”
“是。”阴影中人低声应下,悄无声息退去。
书房重归寂静,只余满地碎瓷和压抑怒火。
与此同时,端王府凌霄阁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泠渊下朝回来,眉宇间虽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言舒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松快了些的气息。她迎上去,接过他解下的朝服。
“王爷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她弯着眼笑。
泠渊“嗯”了一声,在榻边坐下:“李牧倒了。”
言舒在他身旁坐下,递过一杯温茶。
泠渊接过茶盏,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不过,这只是开始。”
他难得有兴致,又多说了几句朝堂上的情形。言舒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
正说着,她忽然觉得小腹猛地一抽,那感觉来得又急又凶,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她瞬间蜷缩起来,桌子上的茶具也“哗啦”掉在地上。
“呃……”她闷哼一声,脸色一下就白了,额头冒出细密冷汗。
“舒儿?”泠渊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怎么了?”
言舒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抓住他衣袖。那剧痛一阵紧过一阵,让她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困难。
“王爷……肚子……好疼……”她艰难挤出几个字,声音发颤。
泠渊立刻将她抱起,朝外厉声喝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着她快步走向床榻,手臂稳得惊人,可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恐惧。
“舒儿!”他将她小心放在床上,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看着我,没事的,太医马上就来……”
言舒疼得意识模糊,只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像抓住唯一浮木。
凌霄阁里顿时乱作一团,脚步声、惊呼声交错。在这片混乱中,泠渊紧紧握着言舒的手,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眼底第一次清晰映出恐慌。
“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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