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咻几声,绚丽的烟花划破天际,漆黑的夜,瞬间被染上炫目的光彩。
顾颜被这声惊醒,她拖着残败的身躯,忍着身上的痛,抬眼望向小窗,干涸的嗓子小声呢喃了一句:“竟又到了上元节。”
每年的上元佳节,盛京朱雀大街上,华灯满布,烟火袭天。不论男女老幼,在这一晚,都会摒弃事俗纷扰,或约上三五知己,或与挚爱亲眷,一同结伴相游。
可这一切,如今都与顾颜无关了。
破烂不堪的大牢,杂草丛生的狱室,还有那满是伤痕的身子。昔日高高在上的宰相千金,典狱司一把手的夫人,不过在大牢里一月,就被他们折磨成这人不人,鬼不鬼。
绚烂过后,破败的牢狱又恢复了如初的寂寥。
顾颜背上有皮鞭抽打造成的伤,臀部也被三尺五寸厚的木板打了十板,暂时还无法平躺,只能趴在杂草堆砌的“床”上歇养。
距她被打入狱,已然有三十二日。
在一个月前的晴朗午后,也不知怎的,沈府突然就来了好些典狱司衙卫,那领头的张口就说她下毒谋害四皇子。
顾颜还未弄清发生何事,她的夫君,身为典狱司统领的沈朗潍,竟亲手将枷锁铐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咽喉突得涌来一阵腥,顾颜忍不住咳嗽几声,口腔一下就被鲜红浸染。她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看着手心被它染红,思绪又回到两年前。
同样是上元节,她外出游玩,却不慎被人流挤下七星桥,眼瞧着就要跌落到刺骨的河水中,是沈朗潍出手救下。
只那一眼,她就被他绝美的容颜所吸引。因沈朗潍冷面判官的恶名在外,她还费了好些心,才劝说阿爹去沈府议亲。
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亲自去定国公沈府为爱女议亲。就算对方是一国公侯,也要给他这个面子。
事情办的顺利,一切如顾颜所愿。圣上还亲自下旨赐婚,只一月有余,两人就在盛京举办了那场盛世婚礼。
婚后,沈朗潍便整日都在典狱司忙于公事,有时还会离开盛京查案,甚至一走就是好几月,丝毫不顾及两人还是新婚。
面对沈朗潍的冷淡,顾颜不仅不责怪,还在阿爹面前为他美言,只道:“大丈夫就该以事业为重!”
直到那日,外出公干多日的沈朗潍竟带回一个明媚皓齿的美娇娘。
那是顾颜第一次见谢优然。眼似秋水,樱唇翘鼻,白皙的面容,再加上那副我见犹怜的娇俏样,连她见到,都有些自愧不如。
顾颜至今也忘不了他二人亲密无间,手挽手相持走进沈府,来到她面前。
沈朗潍只冷冷扔下一句:“我要娶优然进府,你若答应,便可留在沈府与她姐妹相称。如若不然,我也不在乎得罪顾大人,休你回顾府。”
他话说完,便又恢复温润模样,搂着谢优然纤细的水蛇腰,公然走进内室,一夜未出!
事后谢优然得意洋洋般告知自己,沈朗潍娶自己,不过是碍于阿爹的面子,以及祖母想喝孙媳妇茶的心愿。
顾颜还未从夫君背叛的阴霾下走出,就被关押到了牢狱中。
在牢狱的这一月,她想了又想,始终都想不通,究竟是何人要诬陷自己。谋害当朝皇子,这罪名若是认实,只怕不仅仅是她,她顾家全府都会被株连。
顾颜想到这,不禁又红了眼眶。这一月来,她哭得实在太多,导致泪腺都受了损,只剩干涸的眼床透着猩红。
忽然,她眼前突得一黑,牢狱中仅存的那一些微弱的光被挡。
她趴在地上,只能看清来人脚上穿着的靴。那靴太熟悉,上面绣着的翠竹,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三十二日,她被抓进牢狱整整三十二个日夜,沈朗潍至今,才第一次露面。
顾颜还只趴在那里,并未抬眼瞧他,“怎么不说话?沈统领也被我这副模样吓到了?”
“我知你担忧岳父大人,他们如今还好,只被圣上软禁在顾府。”沈朗潍这话对顾颜来说算好消息,至少阿爹他们还没因她受苦。
可她却觉得这话很是讽刺,“岳父大人!我竟不知沈统领还当我是妻子。我既已入狱,谢小姐自然就是沈府主母。美人在怀,沈统领还来这阴晦之地看我,我还当真感激涕零。”
沈朗潍笔直站在牢狱外,半晌儿未回顾颜的话。二人之间只隔着这一道栅栏,却已然身处两个世界。
顾颜见他许久不回,只发出阵阵冷笑:“沈朗潍,当初可是你亲手推我进地狱,如今你这副关心的嘴脸,于我而言,就只剩恶心!”
“我知你这些日受了很多苦,是我没护好你。”沈朗潍终是开了口。
顾颜又是一声冷笑:“沈统领还真是谦虚,他们若不得你的吩咐,谁敢对我用刑。收起你这些虚伪吧,我不会再受你的当!”
又是漫长的无声后,沈朗潍才将将回她:“那我先走。”
沈朗潍刚离开没几步,就停下脚步,又对她一句:“你好好保重身子,事情很快就有转机。”
“转机?什么转机?”等顾颜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问他,沈朗潍却早已走远。
顾颜本是伤痕累累,刚又与沈朗潍耗费了太多心神,这会儿困意来袭,只趴着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还在睡梦中的顾颜,突然觉得身后一疼。她以为又是狱卒抓她去受刑,她实在太累,便就没理会,任由他们将自己带走。
直到听到牢狱外似有打斗声,她这才睁开眼,发现身旁之人并不是狱卒,而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那人将顾颜护在身后,三两下就打倒拦路的狱卒。他也不恋战,只将这些狱卒交由同伴对付,自己只身抱起顾颜,先行出了牢狱。
他将顾颜扶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自己则坐在她身后,飞快逃离了这里。
顾颜侧头,看着身后越驶越远的牢狱,不由想起沈朗潍的话来。“转机?这就是他说得转机吗?他难道还惦念自己,不惜来劫狱?”
可身后之人明显不是沈朗潍,她还认得他的身形。
正当顾颜百思不得其解时,马匹忽然就停下来。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的身侧竟是百米悬崖。那人率先下了马,不由分说直接就拉她下马。她始料未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而那人也没扶她的意思。
顾颜忍着身上的剧痛,吃力站起身,目视那人:“你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救我出牢狱?”
那人不屑笑起来:“救你,我看你是想多了。你已是将死之人,我也不妨告诉你,是有人派我来劫狱。不过,他可不是要我救你,相反,是让我来送你上路。”
顾颜只觉怒不可竭:“沈朗潍让你来杀我?”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乖乖受死吧!”那人将话说完,接着就向顾颜出手。
顾颜从未习过武,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像拎小鸡仔般拎起顾颜,却不想,顾颜竟顺势伸手摘下他的面罩。自己就是死,也要看清害她的人究竟是谁!
对那人而言,这不过是顾颜垂死前的挣扎罢了。随他一声嗤笑后,顾颜便被他抛下百米悬崖。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顾颜无助闭上了眼。这次,谁也救不了她了。
阵阵炫目过后,顾颜闭着眼,眼前却白茫茫的一片。我难道已经死了?可为何感觉不到痛?跌落悬崖必会粉身碎骨的啊!
她尝试睁了眼,竟一下就睁开,刺目的阳光闪得她赶紧又将眼闭上。
不对!刚刚跌落悬崖时天还没亮,这才过了多久,日头竟这么高了?
顾颜心头纳闷,便再次睁开眼,还下意识抬起手来遮挡阳光。胳膊竟然不疼?不止胳膊,就连在牢狱中后背、屁股所受的伤,竟也不疼了。
她又尝试性挪了挪身子,还是没感到一丝疼痛。就在她惊叹之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小姐,你午憩醒了?”
“小姐?在这地府中,也有人唤自己小姐?可这声音明明很熟悉,就像是云朵,对!是云朵。”顾颜反应过来,猛地坐直身体,果真,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她的贴身婢女,云朵。
顾颜当时突然被打入狱,也没来及为她的婢女做周全。难道,她也被人所害,随自己下了地府?
“小姐,你做噩梦了?”云朵来到顾颜身边,用巾擦了擦她额头上渗出的汗。
顾颜看着自己眼前真切的人,她说话时,嘴中竟还吐了些哈气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姐,你说话呀,你可别吓云朵。”云朵见顾颜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以为小姐被梦魇所扰,不禁向外室大声呼叫:“云月,你快来,小姐好像被梦魇扰了。”
“云月?云月也来了?”顾颜只觉剜心之痛。
她与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她二人又随她一起进沈府。在沈府那两年,也只有她们真心待她,可她终究没能护住她们!
“云朵,你又胡说什么?”随着里屋暖帘被人掀起,一个清秀婢女走了进来。
顾颜这才发觉周围一切好像很熟悉,这是?这是自己在顾府的清音阁。
这榻,这被,还有这屋中的摆设,一切都与自己两年前出嫁前一模一样。
云月这时也来到顾颜身旁,见她眼中似渗着惊恐,不禁摸了摸她额头:“小姐,你还好吗?”
顾颜趁机握住云月的手,这真实的皮肤触感,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云月手心的温度。这不是地府,她们是真真切切的人!顾颜湿了眼眶,紧紧拥二人入怀,再也不撒手。
云月好奇看着云朵,小声一句:“小姐这是怎么了?”
云朵也是一脸的不解:“我刚进里屋,见小姐醒了,便开口问小姐。谁知小姐一下就坐起身来,然后就这样了。”
顾颜抱了好久,直到身子有些麻了,才肯放手:“是谁将我救回来?”
云月、云朵二人又是疑惑,云朵摸着小脑袋,问顾颜:“小姐,你在说什么?救你?你发生了什么?”
顾颜瞧着眼前的二人,虽还是熟悉的模样,可不管是神态,还是气质,都多了一些青涩感。她又掀起身上的寝衣,露出细腻白皙的皮肤,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竟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一个大胆的想法,映入她的脑海,她身体紧张地绷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现在是何年月?”
云月回她:“现在是天佑二十三年阿!才刚刚过了年,今儿正好是上元节,小姐,你不记得了?”
天佑二十三年?是两年前!今日是上元节,自己岂不是还未出嫁,也还未遇沈朗潍?
顾颜看着眼前真实的场景,真实的人,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而且还重生在两年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悬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