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剑锋如雪,顾未辞的目光也冷如冰雪,如凛风,直落向李乘玉。

是全神贯注对敌的姿态。是他们之间无数个“第一次”之后的,第一次。

霞光随着日影偏移了角度,高大院墙挡出来的影划过来,顾未辞在黄昏最后的一抹光中,而李乘玉被那影裹在暗处,眼里已没了光。

但顾未辞仍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看到李乘玉长长睫毛下的眼神。

那睫毛如羽扇,曾无数次在李乘玉躺在他膝上时拂过他手心,如蝶扇动羽翼,从手心一直舒痒到心里去。

而此刻,那睫羽下的视线再不是曾经的柔情蜜意,而是一种糅着他们之间的这一刻终是来了和到底对此仍然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复杂。

这复杂让顾未辞觉得,很可哀,也很可笑。

他深吸口气,稳住心脉处乱迸的气血,忍住喉口一阵一阵涌上的甜腥,用还能运转的些许真气压住小腹的痛,毫不犹豫地向前踏出了一步,剑尖直向李乘玉心脏。

李乘玉身子震了震,竟是站不住一般地后退了两步。

顾未辞并不犹豫,踏前两步,剑尖仍然直向李乘玉心口,沉声道:“滚开。”

李乘玉没有再退,却也没让。顾未辞眼里闪过一丝凛光,没有再迟疑,手腕一抖,剑花暴涨,便要向李乘玉而去。

阿勇和初九在身后急切高声喊着“世子不可啊”,秉忠叔和长清也冲了上来,秉忠叔哀声道“你们何至于此!”和长清两个人合力抱住李乘玉的腰和肩,挡住了顾未辞的剑,也压住了李乘玉想要挣脱他们的所有动作。

顾未辞唇边泛出一抹极致冰冷的讽笑。

他不再关注李乘玉,坚执地一步一步走向盾阵。

血从小腹沿着衣向衣角染去,素白大半成了鲜红,他惨白冷厉的面色和眸子里的凛光震慑非常,盾阵后的守军竟是被他这气势震得心胆俱寒,微微抖动的手引得盾阵都起了波澜。

离盾阵只得一丈之遥,顾未辞稳住呼吸,松开按住小腹伤口的手,执剑指向了盾阵起了波澜不再齐整的间隙处。

他前一步,盾阵便退一步,走得三五步,他气势不堕,盾阵里的兵丁已是无法支撑这种意志力的对抗,哗啦有人松了手。

盾阵缺了一块,顾未辞毫不犹豫,踏了进去。

旁人更是不敢补过来围住他了,一一后退,避开剑锋能触及的位置,让出了一条通道。

白马在那盾阵后转着圈圈,见到顾未辞从盾阵中走出,一声嘶鸣,响彻长空。

黄昏在这声嘶鸣中收去了最后的光耀,天地陷入混沌晦暗的黄和紫交杂的暗色,顾未辞翻身上马,在这晦暗中打马疾驰,把目眦欲裂的李乘玉和逍遥侯府都抛在了身后。

安平门前,陆清鹤和许青川在焦急等待着。

五皇子领着神威军,焦急已是无法按捺,他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咬牙道:“我等不了了,我要冲进去。”

他抬手,举起兵符,对执旗手厉喝:“冲!”

山呼海啸的兵戈声响立时扬起,神威军向安平门疾冲,紧闭城门上的守军放下落石,惨烈战事撕开黄昏宁静,被血腥气息充斥其间。

一片混乱中,许青川拔剑压阵,又时不时回头看向通往安平门的大道。

那原本是条热闹喧哗满是市井气息的路,两边的酒肆茶楼总有人来人往,此刻却门窗全都紧闭,一派死寂到灯都未曾点燃一盏,直如通往地狱的鬼道。

生于戎马世家,从小见惯练兵,也曾去北境和父亲一起上阵杀过几场,许青川知道战争残忍血腥,但从未如此刻一般被能把他心神压垮的惧意笼罩。

这场厮杀的两方有血脉之亲,攻防双方是往日合契说笑共同饮宴过的同侪,打乱的打坏的屋舍道路是他们的京城。

这让他心里被无法言说的沉重网住,但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空无一人的大道上,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俯得很低,看不清面貌。许青川握紧长剑,转身凝神以对。

但他万万没想到马跑到面前,顾未辞会直接从马上跌落到自己面前。

去急忙搀扶,许青川才发现顾未辞全身都是血,那血并不凝固,触手的湿凉让许青川心中大骇,声音都破了,急问“未辞,你还撑得住么?”

顾未辞靠着许青川,双目悲凉地看着神威军与安平门守军的争战,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抓住许青川的衣襟支撑自己站起,他凄苦道:“我想找法子开门,我没办到……对不起……”

“你都这样了……”许青川也禁不住湿了眸子,语声哽咽,“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他用力握紧顾未辞肩膀:“你去哪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哪个王八蛋伤的你?”

战鼓忽然刺破天际响起,是停战的讯号。两方俱惊讶,厮杀场中忽然静了。

这一瞬的时机,李乘玉策马至两军中,高举手中的军符,喝道:“开门!”

每朝每代君上都会将隔绝京城内外的四道门的军符交亲信之人保管,以防万一,但许青川和五皇子委实没有想到还未承袭侯位的李乘玉会有军符。

“你刚是去找乘玉么?”惊变突生,许青川惊讶问道,又摇摇头,“不可能,他怎会让你伤重若此?”

瞬息之后,安平门轰然打开了。

五皇子与李乘玉说了两句话,便领着神威军长驱直入,而李乘玉打马回身,冲到了许青川顾未辞这里,急急地翻身下马,自许青川怀里接过气若游丝的顾未辞。

他的泪滚落,在顾未辞惨白的侧脸。

那么烫。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顾未辞扭开头,推开他,断续说出一句,“我不要你”。

许青川凄然的呼喊,李乘玉失了神魂的惨然,都在极度乏力的倦意里消散远去了。

好倦。好痛。好空。也好冷。

这红尘,太寥落了,他不想要。

这人间,又何必再逢。

远远地,传来士兵哗然的声音,又淡去。

苍穹高远,夜色昏沉,风低徊苦涩呜咽,无尽无绝。

*

梦里有人凄惨哭号,有纷杂的蹄声,烈火尽燃哔剥作响,热焰灼烧着,喉口也干涩着疼痛不止。

即使有清凉的水慢慢浸润,也还是难受。

但那难受和疼痛终于让顾未辞睁开了眼。

他躺在床上,身上是干净素衣,呼吸间有清浅墨香,也有苦涩药气。

这是他的屋子,他熟悉的、绣着峰石青松云海轻烟的床帘的床榻。

小腹的疼痛如火在持续不断地燎烧,却也让他慢慢想起了那些事。

四皇子被困府邸,他去找李乘玉要安平门的军符却被林昭清暗算,五皇子领神威军冲撞安平门,后来,后来……

他猛地坐起,喊道:“执墨!”

床帘立时被掀起,执墨扑倒在床边满脸都是泪,仰头看他又笑着,显得很是滑稽。

他唤声:“世子!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又惊声尖叫:“太医!太医快来!世子的伤口裂开了!又渗血了!”

再慌乱嚷:“松风!快请侯爷!醒了!醒了啊!”

小腹的血和疼痛都不在顾未辞的注意范围内。他拉住执墨的手,问:“四皇子如何了?”

张开口才发现喉口被/干涩黏合着,声音闭锁其中,发不出来。

执墨只见顾未辞紧抓自己的手却说不出话,急得眼泪成串掉落,更急着叫太医,又尽量缓着气安慰道:“太医说万幸伤口不算太深,不伤及性命,但是世子失血太多,实在伤了身子的根本!到底是谁这么混账?我去求侯爷剥了他的皮!”

顾未辞是单身赴逍遥侯府,执墨松风皆未来得及跟从,对于发生了什么状况全然不知,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地见到被许青川急急送回永宁侯府的顾未辞满身是血气若游丝时,俱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心神大骇。

定了定神,顾未辞用手压住自己喉结,逼出了声音:“四皇子现下如何?”

“四皇子他……”执墨猝不及防答了一半,突兀地止住了回应。

这反应让顾未辞的心沉到了底,但他仍是努力抱着希望问道:“四皇子可安好?”

执墨扭过头不看他,哀哀哭着,不敢作答。

顾未辞颓然地松了手,靠坐在床头,心里只剩死灰。

李乘玉说,他们终会执剑相向。

他一直斥为梦魇,视之荒唐。但在逍遥侯府门前,他的剑锋确实孤掷一注地朝向了李乘玉的心脏,走向了恩断情绝。

可李乘玉也说,四皇子是最终的胜利者。

而如今,执墨的反应已经向他明示了四皇子的现状。

他一腔郁愤,全都堵在心口,刺痛中逼出一口淤血,落在素白被褥上。

李乘玉那半应验半荒唐的梦魇,怎么能都是把他的一切往最差最绝望的地方推去呢?

用手按住心口,顾未辞垂眸,滚烫热泪无声落在被褥上的血色里。

他哀戚:“若是我去得早一点,若是……”

永宁侯沉稳的声音响起来:“五皇子还未去调神威军时,四皇子便已自戕。”

执墨哽咽着唤了声“侯爷”,从床边退开,永宁侯走近床边,抬手,轻轻抚着顾未辞的头,温声:“你已尽全力。你……受苦了。”

在执墨面前强忍着的情绪在父亲面前全然崩溃,顾未辞再也压不住哀恸,抱住父亲的腰痛哭起来。

这是他在这段时间所有的变幻动荡后第一次终于什么也不顾忌地全盘释放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嘶吼恸哭,颤抖乏力。

永宁侯没有劝慰,像安抚尚不懂事而情绪激动的儿时的顾未辞一般,轻轻拍着他止不住颤抖的后背。

过了许久,顾未辞的情绪终于略微平稳。他松开了紧抱着父亲的手,接过执墨递来的热手巾,擦去唇角已干涸的血痕。

“李乘玉……”永宁侯说了三个字,苦笑半声,“你昏迷这五天,他在府外守着未曾离开。松风告诉我你早前下令不准让他入府,他求见也不必再通传。现在,你见他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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