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是。我誓约之心已变,不能欺瞒神佛。”顾未辞向主持大师答道,“撤了灯,安心点。”

誓约已变。

顾未辞毫不犹豫且平淡无比的话语和态度让李乘玉想也没想本能地拉住顾未辞的手腕,试图解释:“我赶去安平门,不是为了四皇子,我是怕两军冲撞你会受伤,怕四皇子出事会牵连到你,我……”

顾未辞果断甩开李乘玉的手,声音平稳,但冷极:“别碰我。离我远点。”

是实打实不做一点掩饰的厌恶语声。

他退后两步,和李乘玉隔开足够的距离,继续向主持大师道:“撤灯需用的在祠堂祖宗牌位前供奉三日的八字红字我也带着。但燃灯阁的大师方才与我说撤灯需有主持大师亲临。大师此时似乎并无闲暇?我明日再来。”

主持大师道:“我即将随国师云游,此去所需时日未可知。”

顾未辞想了想,应道:“那我今日等着大师,可否?”

“阿眷,”李乘玉打断顾未辞与主持大师的话,急道,“四皇子已经不在了,我近来想,也许还可以改变……”

顾未辞极淡地笑了笑。

那笑却让李乘玉的心如坠冰窟。

他的目光随着顾未辞的笑凝在唇角,那曾惹得他一见便想要吻一吻的唇角,此刻是明显锋利而漠然的线条。

主持大师眼见两人各自举动,忙开声道:“那便请世子前去后山当时为小侯爷请灯而跪拜的佛前,上香后把八字红字默念给佛祖听后,再由我至主殿佛前投入香炉,便可自去燃灯阁撤灯了。”

顾未辞应了主持大师的话,再不停留。

跟着顾未辞向后山而去,执墨忍不住念叨:“等回去了,我就去找那个算日子的先生退钱!他千算万算,硬说今日是诸事皆宜的大吉日,结果好嘛,吉到一抬头,撞上两只晦气妖怪!”

顾未辞被执墨的话逗得轻笑:“你算的时候,该是没和先生说要避着人。”

见顾未辞虽然撞上了李乘玉和林昭清,但心情似乎并没有一沉到底,执墨的心也舒缓了些。

在这舒缓里,他转念一想,竟是又喜出声来:“撞见了也好。就该让他知道世子压根就不在乎他了,这样以后他也不会总来纠缠。阿弥陀佛,先生是好先生,下回咱们还光顾他。”

看执墨一时气呼呼皱成一团一时又喜上眉梢的纯然模样,顾未辞仍是淡淡一笑,道:“好。”

后山佛前没有人,陪着顾未辞他们过来的燃灯阁的大师燃了香,递给顾未辞。顾未辞接过,端端正正在佛前跪下,规规矩矩地拜过,上好了香。

他把八字红字递给了执墨:“你替我去主殿,交给主持大师完成仪式。我自去燃灯阁。”

知他是不想再见李乘玉,执墨接过,高声答了句“世子安心,我一定妥妥当当地交给主持大师。”

说着他便快步离开后山,向主殿而去。

燃灯阁的大师也欲回去,顾未辞想了想,道:“我在佛前再拜一拜,大师先请,我稍候便来。”

主持大师在进行皇后的佛经供奉仪式,总要等一时几刻方得撤灯,在这曾经虔诚祈求李乘玉安好的佛前,顾未辞又跪了很久,虔诚祷告自己种种错失,祈求神佛保永宁侯府上下平安,保五皇子和四皇子府邸诸人终不被牵连,百姓得以安宁度日。

终于站起身来,他看了看天色,没有走大路去往燃灯阁,而是走了上次给李乘玉来请灯时大师带他走过一次的后山斜插往燃灯阁方向的小路。

过了五个月的时间,上次林木萧瑟枝叶枯干的小路变了模样,枝木生长得很是蓬勃,脚底的草也郁郁葱葱地繁盛着,即将看到燃灯阁时,不知什么东西在草丛中快速游过,触到顾未辞的脚背。

好似是蛇。顾未辞下意识地快速后退了一步,却又踩到了草上不知何物留下的湿滑黏液,脚底一滑,失了平稳。

“当心。”

腰被李乘玉从身后稳稳圈住,小心地避开小腹剑伤的位置,稳住了他的身形。

六月衣着单薄,那圈住腰的手泛出的热意透过衣衫落在后腰,顾未辞想也没想地用后肘击向李乘玉,同时冷肃开口:“走开。”

松开手后撤一步便能躲开的痛击,李乘玉却咬着牙硬生生受了。

“你有没有受伤?”他急切地问。

顾未辞并不理他,只抬步向前走去。

李乘玉被顾未辞结结实实击中,一开声,牵动了疼痛,不由得咳嗽起来。

这又更是让疼痛加剧了。

顾未辞没有问,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

忍着痛,李乘玉再次想要叫住顾未辞:“我这段时间去二皇子府邸多,发现了些事情,我有些疑虑,想和你说说。”

顾未辞停住了步子,虽然未曾回头,但肩膀的僵硬,显然是在思考要不要听李乘玉说下去。

但片刻之后,他继续向前走去。

李乘玉气急攻心,高声道:“你不信我?”

这句话惹得顾未辞又稍稍停了步子,肩线微微动了动,但仍然没回头,抬步,越行越远。

李乘玉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顾未辞挺拔背影越行越远,心口一片木然的钝痛。

他把佛经的事情都交给了礼官,自己跟着顾未辞来后山的行为并不为顾未辞所喜,他知道。

可是他约束不了自己。

明明做了选择、预想过最糟糕走向的人是自己,可走到这一步,不甘不愿、舍不下走不开的人,还是自己。

但,刚刚这一击,他清楚,顾未辞绝对留了气力,否则他不会还能站在原地。

这是不是表示,顾未辞其实也是心软的?

调息了一会儿,压住了疼痛,李乘玉快步再次循着顾未辞走过的路径,向燃灯阁走去。

燃灯阁前,执墨正在候着,显见顾未辞已经入内去撤灯了。燃灯阁非请勿入,李乘玉也只能在门外等着。

见到他,执墨的面色瞬时变得古怪,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向前半步又退回去的好似很是犹豫着什么。

知道执墨是在为难于应该行礼但心里大概着实不想对他行礼,李乘玉不想为难执墨,开声道:“不必行礼。”

执墨面色一缓,但犹豫神情也随即变成了不忿,低低“哼”了声,挺直脊背昂起头,只看燃灯阁,不看他。

倒是颇习得了顾未辞的几分傲气。

礼官和林昭清也完成了所有典仪,从主殿往燃灯阁来。

远远地林昭清就向李乘玉嚷:“乘玉兄,我今天可是替你担了职司,你可得报答我才是。”

他早已看到执墨,这句话说给谁听,显而易见。

李乘玉不理,只看燃灯阁紧闭的大门。

门内有木鱼敲击声响和悠长的撞响的钟声回荡,显然是已在进行撤灯的仪式。李乘玉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在玉扇扇柄的雕刻上摩挲。坠着的并蒂缠花素白穗子仍是顾未辞冬日给他结的,并未随春夏变季而换。扇柄上月桂缠绕的清辉明月线条细润,却合着木鱼声,一下一下割着他的心,如凌迟。

长清也随着礼官来了燃灯阁前寻李乘玉,见到执墨,立刻笑着招呼道:“我给你留了你最爱的姜糖丸,还有云英蜜,过两天给你送到府上去?”

执墨下意识看了眼李乘玉,摇头:“不要。”

长清年长执墨几岁,往日李乘玉与顾未辞在一起时,两人随侍在侧,几年相处已如兄弟一般。此刻执墨冷冰冰的两个字让长清有些难受。但看向李乘玉,长清也知执墨此等别扭的缘由,无奈轻叹口气,不再开口。

林昭清和礼官走近李乘玉身边,主持大师道了句失陪,进了燃灯阁。

大门开启,主持走进去,便不再关上。燃灯阁内,诸多长命灯如星群,顾未辞长身玉立在正中,向主持大师恭谨行礼。

若这不是在撤给他请的灯,在收回顾未辞愿与他生死与共的誓言,李乘玉定然会因为这画面实在悦目而满心欢喜,志得意满。

而现在,他只有满心刺痛。

主持大师再度向顾未辞确认道:“世子,撤灯会损你自身福泽,且此灯撤了后,今生今世你便不可再为小侯爷请灯,你是真的要撤么?”

“是。”顾未辞答得一如他当时给李乘玉请灯时一般干脆决断。

主持大师不再多言,屏气凝神地完成所有程序,念罢“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的佛偈,再请顾未辞向燃灯阁里供奉的佛像拜了三拜。

第三拜完成,他给李乘玉燃起的那盏灯,自然地熄灭了。

灯芯上缭绕起一缕轻烟,很快散尽,成了不复燃的静默。

顾未辞走出燃灯阁,对在候着的执墨说了句“回府”,而沉着眸子只看着他的李乘玉,还有李乘玉身后安静等候的礼官和明显得意又不耐烦的林昭清,他都好似根本看不见。

他稳步走下燃灯阁的台阶,经过李乘玉身边,不停步地离开。

李乘玉却再也忍不住地拉住了顾未辞的右腕。

顾未辞的右腕上那道为了他能安神而做药引割开放血的伤痕撞进他手心,在里发着烫。

自元宵,到此间六月下旬,顾未辞为了他受了多少委屈,捱了多少苦楚,又添了多少伤,瞬间都在李乘玉心间闪过。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凭借再去触碰顾未辞,可那绝望逼出的痛逼出了执拗的勇气。他没有顺着顾未辞的挣脱放开手,而是强硬地把顾未辞拉到了自己身前。

呼吸可闻的距离里,那松烟墨香真切地扑到鼻翼,这段时间每每想起这气息便涌起的沉郁竟是消散无形,只有如往日般的心动。

他本能地更靠近了些。

注:

“破海誓,拆山盟”出自歌手李蚊香歌曲《因遗白鹤误佳期》。

“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出自《阿含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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