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一角的月洞门后，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松柏般静静伫立，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凌风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眸子，在暗处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当他看到苏瑶面对嬷嬷的质询，条理清晰地剖析案情，那份从容不迫与临危不乱，让他素来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她果然……聪慧机敏，与寻常女子不同。

凌风的目光再次投向苏瑶，见她正温言安慰着柳依依，那份骨子里的温婉与善良，与方才的犀利果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在她一人身上。

他心中百味杂陈，既有再见的期盼，又有身份悬殊的酸涩与无奈，本想着恪守本分，不逾矩，不靠近，可今日见她身陷囹圄，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前来查探。

苏瑶眼角已经瞄到了庭院外的那一抹暗影，安抚好柳依依，让她先回房歇息，自己则借口说有些闷，想在院中随意走走。

她缓步踱至，方才在混乱之中，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暗中注视着她，原以为是错觉，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苏瑶放慢脚步，一颗心在胸腔里微微鼓噪，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明智，但那份萦绕不去的疑惑驱使着她，要是不问清楚，她心里就像悬了根刺。

转过月洞门后，那里空空如也，那人想必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离开了。

苏瑶掩下眼底的深思，转身回到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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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日，苏瑶都在默默观察着各处侍卫的巡逻规律，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疑惑既生，便要探个究竟。

林婉如这两天倒也安分守己，明面上，她不再轻易挑衅，倒是私下里动作频频。

她联络了几个与她交好、或是平日里便有些捧高踩低的秀女，刻意在言语间孤立苏瑶，有意无意地将苏瑶和柳依依甩在身后，分发份例物品时，苏瑶她们领到的，也总是比旁人略差一些。

这些小动作，苏瑶看在眼里，却并不十分在意，她更警惕的，是林婉如可能使出的阴损后招。

这一日，苏瑶算准了时辰，趁着柳依依午歇，悄然起身。

她旋即推门而出，脚步匆匆，带着一丝刻意的张望，就像不慎遗落了什么，要去寻。

她来到一条略显僻静的夹道，青石板路两侧是半人高的花圃，偶有宫人经过，却也行色匆匆，这里，正是她观察到的某队侍卫巡逻的必经之路。

苏瑶弯着腰，细细在花圃边缘搜寻，动作逼真，眉宇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失落与焦灼。

终于，一阵规律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瑶背对着来人，仿佛未曾察觉，依旧专注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小主，可是在寻什么失物？”一道略显低沉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苏瑶嘴角轻勾，缓缓直起身，转身，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眼前之人，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面容在午后斑驳的树影下半明半暗，却遮盖不住那份俊逸。

“凌大人”苏瑶屈膝一礼，望了望他身后的一众侍卫，继续道：“方才不慎在此遗落了一个荷包，是家母旧物，可否请大人帮忙一寻”

凌风顿了顿，像是听出了她言外之意，轻轻颔首，随她往前移了几步。

直到确定和那些侍卫有段距离，凌风才开口:“小主是有事寻我？”

苏瑶一点也没意外他能看出来，毕竟这人看着就一副聪明绝顶的样子。

她想了想，没说话，就盯着他看。

凌风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能感受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宫墙。

“我们……以前是否相识？”苏瑶一字一句，清晰地问出盘桓在心底的疑问，掌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凌风身体僵了僵，沉默了片刻，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小主何出此言？”

“若不相识，凌大人为何对我那般关切？”苏瑶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在佛堂，你冒险送我吃食，又赠我药膏”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大人的眼神，不像是与我初识。”

这是她的直觉，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

凌风在心里叹息，果然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他没敢直视她，只好低下头，拿着剑柄在花圃里扫过，声音听不出波澜：“小主多虑了，宫中生存不易，我不过是…照拂一二”

“照拂一二？”苏瑶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那份疑惑更甚：“凌大人可知，这‘照拂’，稍有不慎，便可能为你我招来祸端？”

凌风周身的气息微微一滞，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许。

苏瑶见他不肯透露，向前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持：“凌大人，你我真的素昧平生吗？”

一阵馨香拂来，凌风心跳骤然加快，极力的掩饰掉眼底的幽深，才重新看向她：“小主聪慧过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我的确……在江南见过小主。”

苏瑶心中一震，这么说...不是哥哥。

只是因为，他见过她，才对她这般好？

“江南何处？何时？”她追问，因为她发现自己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寻不到与他相关的任何片段。

凌风却似乎不愿多谈细节，只是淡淡道：“数年前，在苏杭一带，曾有幸见过小主一面，惊鸿一瞥，印象深刻。”

“数年前？”苏瑶更是困惑。

“我只是欣赏小主的才情与风骨。”凌风打断了她的疑问，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当日佛堂见小主受困，一时不忍，便出手相助，仅此而已。”

欣赏？苏瑶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她不否认自己那个时候有些才名，但他的理由听起来太牵强，难以令人信服。

她能感觉到，他在隐瞒着什么，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只是欣赏？”苏瑶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凌风垂下眼睑，避开了她的目光：“小主还是尽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硬，仿佛方才片刻的温言只是错觉。

苏瑶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刻意回避的姿态，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她心中百感交集，但最清晰的便是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多谢凌大人解惑。”她微微颔首，福了一礼，声音平静：“今日叨扰了。”

她转身，缓步离开，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凌风依旧站在那，垂着眼睑，没有看她。

苏瑶收回目光，加快离开的脚步。

江南一瞥……究竟是怎样的惊鸿一瞥，能让他时隔数年，依旧出手相助？而这份“欣赏”，又承载了多少未曾言明的东西？

她隐隐觉得，凌风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而她与他之间，似乎被一张无形的网牵连着，让她想要探究，又有些莫名的畏惧。

一面之缘？欣赏？

她不信。

一个御前侍卫，会仅仅因为数年前的一面之缘，和所谓的“欣赏”，就对她那般关切。

这不合常理。

除非，他们之间，还有着更深的渊源。

凌风看着远去的身影，嘴角挑起一抹苦涩，早该料到的，那份早已深植心底的牵挂，又岂是说压抑便能压抑得住的，但，再压抑不住，也得压。

他们大概...再也不会有所交集了吧。

——

苏瑶回到住所时，天色已近黄昏。

柳依依正焦急地在院中踱步，一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苏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去哪儿了这么久？我都有点担心了。”柳依依拉着苏瑶的手，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苏瑶面带浅笑：“不过是随便走了走，透透气，这宫里景致虽好，看久了也有些乏味。”

“我也觉得”柳依依吐了吐舌头，小声咕哝，挽着苏瑶的手臂：“晚膳已送来了，走吧”

“就你嘴馋。”苏瑶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嘿嘿，走吧走吧，我都饿了！”柳依依挽着苏瑶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往屋里走。

天色将暗未暗，各宫苑都开始掌灯，秀女们所住的储秀宫一带，因着晚膳刚过，人来人往，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喧嚣。

宫女们端着食盒穿梭，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低低的笑语。

忽然，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走水了！西边！西边厢房走水了！”

一时间，原本还算有序的庭院炸开了锅，惊呼声、哭喊声、桌椅被撞翻的砰然声、脚步奔逃的杂沓声响成一片。

浓烟最先从西侧一间堆放杂物的偏僻厢房冒出，呛得人直咳嗽，很快便有橙红色的火舌贪婪地窜出窗棂，映得半边天都有些发红。

苏瑶和柳依依正在房中说话，闻声皆是一惊，柳依依吓得脸色发白，拉住苏瑶的手臂，声音都发颤：“姐姐，怎、怎么办？着火了！好大的烟！”

“别慌！”苏瑶迅速站起身，目光扫过窗外涌动的人群，迅速镇定下来：“我们先出去，到院子里空旷的地方去，切记，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挤！跟着我！”

她拉着几乎要软倒的柳依依，果断地向外走。

苏瑶（插腰）：你个木讷

凌风（冷汗津津）：还不能让你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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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你我真的素昧平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