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林间炸起一道闷响,一只鸟雀应声落地。
但不妙的是,握在虞清颜手里的那只竹制火铳因此炸开了花。
不耐用,易炸膛,使用寿命极短,最多可用一到两次,这便是初代火铳的一小部分缺陷。
虞清颜尴尬一笑,将东西还回去,道:“只要你信我,我赔你一支更好的。”
男人眯起双目,视线在虞清颜脸上一番打量,似在忖度她话的可信度。
虞清颜也不催,安静且有底气地等着。这帮人一副官兵做派,身上带着火铳这种由国家直接掌控的东西,且还认识虞恒天这等级别的朝廷命官。想来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负责研制火器的主要人员。
再看他们如今的研制进度,定然是遇到了难以突破性的问题,所以虞清颜敢赌,她刚才的话,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是十分具有诱惑力的。
果然,男人开口:“你的条件?”
虞清颜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标准的灿烂笑容:“很简单,你们保证我的安全,我告诉你们最完备的制作工艺,事后,送我自由。”
男人收剑回鞘,飞身越上一匹毛色极佳的黑马,拽住缰绳。停顿片刻后,稍一偏头,道:“带走!”
虞清颜不会骑马,当然,这些人也没给她准备额外的马匹,所以只能跟那位借她火铳的黑衣男子同乘一匹。
二人一前一后上马,黑衣男子不知是不习惯二人同骑还是因为旁的什么,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速度更是落下一大截。
虞清颜一向善解人意:“没关系,你骑快一点我也能适应。”
男子闻言更结巴了,脸色红的欲要滴血,他回:“冒......冒犯了。”
话音落下,虞清颜明显感到身下速度快了许多,林间小路皆是土砖铺设,一下雨就变得更加崎岖,为防止被甩下去,她只能死死抓紧男子的衣衫,十分想把刚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掐死。
终于在不知颠簸了多久后,马儿匀速慢了下来。
虞清颜忍着将早饭吐出来的冲动,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然后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座地形险峻的高山,山顶的视野十分开阔,因而能一眼看到远处的建筑物,像苗家土楼的设计,却比之更加高大,除了大门两端的瞭望塔是方形的,其余屋舍都是环形或圆形的。
虞清颜不由疑惑,谁家宅邸建在这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
先不说小说电视剧都不这样演,就是真正历史上的高官也都会把府邸建在繁华的盛京城。
这是个什么操作,她问:“那个,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啊?”
黑衣男子原本在专心骑马,身后突然传出一句话,他不由又绷紧了身子,结巴道:“是......是我们的寨子。”
“寨子?”虞清颜反问道,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拔高声音道:“山寨?”
“正是。”
“那你们是,山贼?!”
那男人一听,慌忙转身解释道:“习武之人的事,怎么能叫山贼呢,再说了,就算是山贼,也都是好的……好的山贼。”
好的山贼?!
这是什么新型组合搭配,虞清颜心道难道她看走眼了,但这也说不通啊,山贼怎么会认识当朝丞相,还能接触到火器这种东西。
她偏过半个身子,去看最前头的男人,此刻他已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门内出来迎的其中一人,然后回身,没什么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黑衣男子翻下马,对虞清颜道:“姑娘请,我们主子有话交代。”
虞清颜狐疑地看看他,又转过身望了一眼满是不耐烦的男人,撇撇嘴走过去。
“主子,飞鸢回来了,现下正在议事厅等着。”
隔着十几米远,虞清颜听到有人对男人这般说道,男人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扫向她,依旧没什么情绪道:“蝉衣,将人带去后山,没我的命令,不准随意出入。”
一紫衣女子出列道:“是。”
虞清颜心道这步骤不大对吧,怎么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本着一切利益都要靠自己创造的原则,她出言道:“等等,不是改良火铳吗,你们不带我参观一下研发基地就算了,怎么还要关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投来一抹惊疑眼光,似是没料到他们主子带回来的人是个如此大言不惭的,当即有人问道:“主子,不知这位是?”
男人冷嗤道:“嫌犯。”
众人打量她的目光立即从惊疑变为鄙夷:“主子三思,此女既然身份有疑,贸然带回寨子已是兵行险招,万万不可再让其掺和进咱们的工程中来。”
“是啊主子,再不济也是先押到刑室,从她嘴里撬出点东西,实在不行一刀砍了就是,也不怕她泄密!”
虞清颜:“……”真是有辱斯文。她求助般望向男人,可怕的是男人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些人的话。
她心下一急,生怕男人一个不高兴让自己脑袋分家,赶忙道:“大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男人轻瞥她一眼,未予理会,对众人道:“我自有打算,按我说的做。”
众人还欲再劝,皆被其一口回绝带着往议事厅方向去了。
虞清颜抚着胸口缓缓松了口气。
“跟我走。”尚还没从刚才的风波里回神,虞清颜就听那位名为蝉衣的女子转过身,语气如男人般冷冷道。
“......”好冷漠的美人,罢了,长得美值得被原谅,虞清颜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一路风景秀丽,寨子里的木楼依着山川走势而建,一直蔓延到林深处的薄雾里,虞清颜对此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只觉得像一幅未完全干透的水墨画,在眼前洇出深浅交叠的画面。
不知是男人故意为之,还是他们研制火器的地方另有别处,一路走下来,虞清颜竟然没在寨子里见到任何关于火器的东西。
她不死心道:“蝉衣姐姐,真的不能带我去研制基地看看吗?一眼也行啊!”
蝉衣扫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虞清颜喋喋不休道:“那总能告诉我,你们目前研发到什么阶段了吧?”
蝉衣再度回头,眼神冷冷道:“闭嘴。走。”
虞清颜:“......”
算了,不给参考就不参考,没有先例她就开创先例,区区火铳,完全不在话下。
二人又走了半柱香,终于来到男人口中的后山。虞清颜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何一路走来不见任何与火器相关的东西了。
敢情这寨子里所有的重火器,全都存放于此。光是蝉衣带她进来都出示了三次腰牌,还不算每过一道门,都要被查问一遍祖宗十八代。
难怪众人在听说要将她带去后山时会极力反对了,这么看来,男人还是相信她的,虞清颜不由对其多了一分好感。
原本还怕自己的制作工艺远超这个时代会引人疑心,这下完全不用担心了。
“生面孔?蝉衣,此是何意,天火卫乃制器重地,你贸然带外人进入,怕是不合规矩吧?”
虞清颜回过头去寻声源,见一短褐麻衣的男子从一座土丘上走来,身后跟着几位相同打扮的人,面露不善道。
蝉衣回头,语气如旧:“主上之令,有何不合规矩?”
“天火卫的规矩向来严苛,何时有过女子入内的先例,你可别是会错了意?”
“没有先例又如何,主上的规矩就是天火卫的规矩。”蝉衣脸色沉下半分,继续道:“人已带到,你若无他事,我还要回去复命。”
“慢着。近来寨子里拨过来的费用一次比一次少,不知可否是沈当家的意思啊?”
蝉衣刚迈出一步,闻言顿住:“封大匠此话何意?”
那人扬起下巴,鼻孔间溢出一道十足不屑地哼声:“蝉衣姑娘应当知道,研制这些东西本就极为费钱,若还在这方面肆意克扣银两,那咱们弟兄也不敢保证造出来的玩意儿,能不能让沈当家的满意了。”
蝉衣盯了他片刻,忽而抽出腰间匕首掷了过去。
虞清颜睁大眼睛,刚要喊别冲动,只见那只比巴掌大了一小截的匕首径直穿过他,向身后一座营帐飞去,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大面帐帘被斩落在地。
哧啦一声,狭小的帐内空间暴露在众人眼前,十几位未着衣衫的男男女女惊呼着抱成一团。
蝉衣脸色黑沉道:“制器耗钱是不错,可如今这钱只怕是花去了别处。再者,原定工期为一月,是谁拖拖拉拉到三个月,交工时却只有一把阙漏频出的竹制火铳。封烈,你是否也该有个解释?”
“解释?”封烈被当众揭了短也丝毫没有愧意,反而一脸理所当然:“我同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有种叫沈让尘过来同我说。更何况,弟兄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后山待了这么久,憋也憋坏了,你情我愿的事,有何不妥。不过想来蝉衣姑娘尚不经人事,自然是不能体会我等凡夫俗子的感受了。”
他们周遭原本没几个人,许是听到起了争执便都围了上来,此刻听到封烈如此说,不由意味不明地轰然笑出声。
虞清颜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流氓,蝉衣同她一样都是女子,被人如此对待,她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这些话也的确激怒了蝉衣,她十指紧攥成拳,捏地关节咔咔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给男人当头一棒,虞清颜忙拉住她,挡在前面。
“听你之言该是这里的负责人吧,不知有无信心与我比一场?”
“你?”封烈斜睨着瞧了她一眼:“比什么?”
“造火铳。”虞清颜道。
“造火铳?就凭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女娘?”周遭有人毫不遮掩地嘲讽道,“怕就怕是连火铳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吧!”
“是啊大哥,我看这人八成是脑子有问题!”又有人附和道。
封烈亦是相同想法,他不屑道:“大言不惭,沈让尘为了这东西还真是什么人都信。你说,要怎么比?”
虞清颜道:“若你赢了,我随你处置。可若你输了,就必须跟蝉衣姑娘道歉。”
闻言,封烈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够了,恶狠狠地嘲讽道:“不知天高地厚,你就等着输到亲妈都不认识吧!”
虞清颜并不与他在这方面争输赢,只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回道:“拭目以待。”
封烈冷哼一声,带着手下一众人离开。
虞清颜回过头,对蝉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给你道歉的。”
蝉衣张了张嘴,似乎不解眼前这个看着话又多又怂的小女娘,为何要与封烈立下赌约,只为了她的一个道歉。
明明她之前并未与她有过交集,甚至还凶了她。而且,她身为女儿身混迹在男人堆里出任务,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她早就习惯了。但被人护在身后维护的感觉,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有些别扭道:“你为何要与他比这个,火铳此物,整个大宣也找不出五个人会造,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虞清颜却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宽心啦,说不定我就是这第六个人呢。再说了,我来这里之后,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我不帮你谁帮你啊。”
蝉衣蹙了蹙眉,别过脸去:“我不需要帮助。”
“我需要,我需要帮助,我才帮了你,想来你也不忍心让我输给这些人吧?”
“你要如何?”
虞清颜朝四周观望一圈,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山人自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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