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渐深,风雪如棉,陆景渊轻轻合上窗牖,看向了已经吃饱喝足瘫在凳子上的谢樽问道:“晚间没有船夫往返,蘅芜居中设有客房,你可要留下来?”
谢樽闻言立刻点了点头,眼看入夜后这雪越下越大,那客栈他也不是非回不可。
“好。”陆景渊为小炉添上新炭,又在盘中放了几块撒着芝麻的新鲜酥饼。
他算是发现了,其实谢樽每次都是挑着的自己喜欢的零食买了带回来,说是给他,实际上就是自己嘴馋罢了……
屋内炭火融融,时不时有数粒火星跃出炭盆,在黑暗的屋内留下转瞬即逝的微弱火光。谢樽缩在被窝里,透过两指宽的窗缝看见陆景渊的窗纸后有烛光荧荧如月,许久都没有熄灭。
茫茫寂夜之中,谢樽枕着竹林中积雪落下的闷响,看着那道火光愣了许久都没有睡着。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当谢樽如往常那般起了个大早打算出门练剑时,只见一夜大雪过后,庭院如已然坠云海。
谢樽没什么不破坏眼前美景的心思,他故意踩在莹白无暇的厚雪上,感受着脚下那清脆却又柔软的触感,只觉刚从被窝里出来的倦怠迅速消失不见。
而在迷糊劲过去的瞬间,谢樽骤然闻到不远处传来了一股淡淡的米香,他循着香味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膳房中有大片白雾腾起。
“怎么起那么早?”谢樽随意地倚靠在膳房的门框上,看着陆景渊将一碗青菜碎末倒入了锅中。
青菜刚一入锅,一股清新的草叶苦香便弥漫开来,闻来比外头的雪气更多一分烟火暖意。
“平日也是这个时候。”陆景渊搅弄着微沸的粥水,目光落在背靠雪光的谢樽身上,愣了瞬间又将目光放回了锅中。
青菜熟过了不好吃,陆景渊等那菜叶软塌下去,便迅速盛出了一碗白如雪绿如玉的青菜粥放在了谢樽手中。
谢樽眼巴巴看了半天,此时终于得了一碗粥水下肚,顿时舒服地喟叹一声:“没想到手艺还不错嘛,再来一碗。”
鲜少露于人前的手艺得了夸赞,陆景渊在谢樽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勾起了唇角:“不是一会儿还要出去赶集吗?别喝太多。”
“你就放心吧。”谢樽接过添满的粥水,吹了两下又迅速将其喝了个空,“还能吃下很多呢。”
岳阳的清晨的渡口上依旧没什么人,谢樽下了渡船,转身踩住船沿打算扶一把陆景渊,却在即将触碰到陆景渊手臂的瞬间骤然眯起了眼睛。
他后退一步,将正在掏钱的陆景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然后缓缓睁大了双眼。
先他前不是坐着就是靠着,居然也没发现区区三年过去,陆景渊已经快和他一样高了!
不是……这不合理吧?明明之前陆景渊才堪堪到他胸口!
陆景渊付完钱一转头,就看见谢樽的目光虚虚落在自己了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控诉和……伤心?
“……”陆景渊将钱袋收好,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就算是他,也猜不出谢樽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从何而来。
“没事。”谢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然后抬脚就往城里走去。
罢了,虽然陆景渊还能长而他已经长不高了,可至少此时此刻……他还能领先几个月。
岳阳城傍水而生,不大不小的城垣中既不繁华也不简陋,洋溢着独属于这里的轻快气氛。因为已然临近新年,集市上已经摆上了许多热闹的年货。
“新鲜的银鱼,银鱼!快来瞧瞧看看,新鲜出水的还会动弹!”
“嫌肥?你到底识不识货?这肉拿回去挂上半月正正好,平时你想要这油水还买不着呢……”
谢樽走在因为时辰太早还未完全摆开的集市上东瞧西看,目光扫过那些沸腾的大锅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集市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不知道,只听别人说过尽头有家小铺的芦笋鱼羮不错。”
那家普普通通的小店薛温阳每月都要光顾好几次,想来口味应当不错。
“听说?”谢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转头看了过去,“不是,你可别告诉我整整三年过去,你就呆在君山上没出来过。”
“倒也不至于,还是出来过两三次的。”
谢樽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才能表现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难道你的同窗没邀请过你游春宴饮?”
不应该啊,书院的学子最喜把臂同游,一年少说也有个百十来次,就算陆景渊一副不惹烟火的模样没人会邀请他逛集,那雅集清谈之类的总该有吧?
“没有,他们大多不喜与我交游。”陆景渊垂下眼眸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在这吵闹的集市中清晰而又低沉,“况且我也不可引人注目,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
这话听起来颇为可怜,可谢樽却并未被迷了心神,他微微眯眼看着陆景渊低垂的睫羽,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他怎么记得在青崖谷时,陆景渊只花了三四日的功夫便让谷中的男女老少对其心生怜悯,百般照顾了来着?
那种恰到好处的温和知礼,坚强哀伤,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可即使知道陆景渊是多半自己懒得动弹,谢樽也仍是不免心生怜惜。甚至……陆景渊自愿离群索居,远比受人欺压更让他心绪难平。
“你这东道主当得真不怎么样,算了,这两日我带你玩个痛快。”
“好。”陆景渊与他对视片刻似是看出了什么,眼中渐渐染上了一丝笑意。
说话间,谢樽停驻在了一个写对联折扇的书画摊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一个青衣书生应客人要求在红纸上题着吉祥对联。
说来快要过年了,或许可以借此给陆景渊那灰扑扑的小院添些喜庆?
在谢樽盘算着要买些什么回去装点时,陆景渊瞥了一眼那小摊上的字画,得出一个“拙劣至极”的评价后就没有再看一眼,但他也没有打扰沉浸在思绪中的谢樽,而是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小摊。
刚刚支起的摊位前,陆景渊垂眸看着那些缠着红绳的木簪,看了半晌竟也也没看上一支。
缀珠不行,螺钿不好,雕花不精,红豆……寓意不合。
不止如此,这些簪子都太过繁杂温柔了些,和谢樽那个浑身上下除了干净没一处讲究的人显然不搭。
要不还是多送些吃的吧?陆景渊蹙着眉在心中缓缓想道。
“公子?”摊主是个年轻人,见他沉默半天试探着叫道。
自这个气质卓绝的布衣公子站了过来,那张昳丽又冷淡的脸就引得摊前挑簪子的姑娘们只顾着看人了,要是他再这么站下去,那些被姑娘们攥在手里的簪子恐怕就要被磨得秃噜皮了!
“冒昧一问,公子可是要送给心上人?”
“兄长。”陆景渊表情半点没变,言简意赅道。
“……”摊主沉默了一瞬,然后弯腰从摊位下端出了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盘,“若是男子,公子看看这些吧。”
新端出来的簪子看上去简洁了不少,虽然边边角角依旧有几分粗糙,却也勉强能够入眼了。
陆景渊站在摊位前挑挑拣拣半天,最后选中了一支有花有叶,被雕作了海棠枝的檀木簪。
“就这个吧,多少钱?”
当陆景渊拿着用棉布包裹的簪子回到谢樽身边时,就看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那个书生身边,笑着指着那洒金的红纸笑道:“‘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就写这句。”
“诶,你别紧张嘛,放松些……”
见状陆景渊垂眸向桌案看去,只见书生此时才刚写到“得”字,握着笔杆的手便已经紧张到发白冒汗了,如此情状之下,那在他看来就一般的字更是让人不忍直视了。
也不知谢樽方才干了什么,竟然把人家吓成了这样。
如此想着,陆景渊无意间将目光落到了桌案另一端的雪柿鸟雀图上。
只一眼,陆景渊便看出了画中有一只圆滚滚的山雀身上墨迹极深,像是一滴溅落的墨渍改的。除此之外……那山雀虽然只以寥寥数笔勾勒,却显得灵动自然,远比那看似精巧的柿子树高明许多。
原来如此。
陆景渊静静站在摊位前,直到那书生终于呼了口气,红着脸将卷成纸卷的对联递给了谢樽:“在下字画拙劣,只能为父老乡亲们添些喜气罢了,还远远上不了贵人厅堂,公子不嫌弃这报酬简陋便好。”
“不嫌弃不嫌弃。”谢樽笑着接了过来,然后挥别已然红透了的书生,带着陆景渊转瞬汇入了人流之中。
两人并肩走在市集上,谢樽将纸卷卷紧了些挂在了腰侧问道:“看了半天,觉得如何?”
闻言陆景渊委婉道:“若你喜欢这句诗,回去我再为你写一幅吧。”
“噗,我知道那字普普通通,只是我看他不小心溅了墨在那黯然神伤,没忍住出手相助罢了,改画是我主动的,总不好真接他的钱吧?”
“那只胖山雀?”
“对……等等,那山雀哪胖了?”
“已经买了不少吃食了,直接绕去鱼羮店坐下吧。”
“喂,你别转移话题……”
即使已经坐在露天的小木桌前,谢樽还是忍不住再次说道:“山雀本就长成那样,你不能说它胖,让它听见了必然会伤心的。”
“好,我不该说你画的山雀胖。”陆景渊端着一碟酸萝卜放在桌上,顺着他说道。
“没半点诚意。”谢樽哼笑一声,夹起一块酸萝卜就往嘴里丢。
“那若有赔礼呢?”陆景渊说着从袖中取出布包,将那支木簪轻轻展现在了谢樽眼前。
看见那支躺在陆景渊掌心的木簪,谢樽愣了愣才将萝卜咽了下去,然后十分不解风情地说道:“我平日里不用簪子。”
“……”闻言陆景渊薄唇轻抿,指尖一动便要将手收回来,可还没等他握住那支簪子,掌心便被温热的指尖蓦地拂过,簪子也随之不翼而飞。
“逗你的。”
只见人来人往的集市中,谢樽眸中如落晚星,腕间一转便直接将簪子点缀在了朱红色的发带之间:“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10.22碎碎念:已初现人夫属性()
处于一种,我都看出来了但我宠溺纵容,我知道他看出来了但我恃宠而骄的奇妙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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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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