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外的中正殿前难得染上了一片喧嚣。
长假前总是如此,即使众人已被持续一年的劳碌拖得满心疲惫,也依旧会为这将至的年节而振奋不已,毕竟这场朝会结束后,他们就可以悠然回家好好休息了。
但每当他们的目光触及最前列那道冷冽的背影时,都不由忧心忡忡,害怕这临到放假前又发生什么意外。
毕竟赵泽风平日里都是钟鸣方至,今日却一反常态得第一个站到了殿前,就那么冷铁似的杵了一个多时辰,一看就非比寻常……
赵泽风向来无事不起早,他们猜的自然不错,可任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四方无事的情况下,这位祖宗还能弄出点什么幺蛾子。
时间就在这样的担忧中悄然流逝,待到晨光初耀时,满殿流光映于红袍如洒碎金,赵泽风立于殿上,沙哑的声音如砺砂石,顷刻间便响彻殿宇。
“臣请为我玄焰军前统领谢樽洗冤,昭文十六年北境来犯,谢樽于我冀州屡立奇功却在战后受奸人所害,最终流放横死,臣已彻查此事,还望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不说那些未曾听过这号人的行人,就连那些知情者都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他们已然太久没听过这个早已湮灭在洪流中的名字了,但如今猛地想来,竟也还算得上是记忆犹新。
说起这个谢樽,当年还真算得上长安城中一段跌宕的轶闻。
这位谢家的二公子自出生起就因母亲为异族蛮女而不受祝福,之后更是还未满月便遭逢巨变,母亲产后衰亡,父亲被族谱除名,最后寄居谢府却不入族谱不进宗祠,跟个透明人似的连书都没得读只能勉强吃口饱饭……
可有些人就是命不该绝,谢樽这等尴尬的身份,却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被年仅两岁的昭明太子点做了太子伴读,自此青云直上,小有声名。
不过谢樽此人倒也确实争气,不过数年便已然文成武就,在长安名流之中站稳了脚跟。可即使谢樽勉强称得上天纵奇才,可在珠玉盈门的长安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天才,他的经历顶多配得上化作一段茶余饭后的故事供人调侃。
况且与他同辈的人中,的还有诸如谢淳,王锦玉,赵泽风这种出身名门的惊才艳艳之辈,群星闪耀之下,又有几人会注意那萤火微光?
可昭文十六年,一场冀州的惨事震惊朝野,也让谢樽得以名震天下。
昭文十六年,北境东十六部入侵幽冀,玄焰军鏖战数月后于燕山大败,四万将士被围堵剿杀,几乎全军覆没,听说此战过后燕山白骨曝野,血气数年未散。
而当战报传入长安后,不过数日便有人查出了当时参与了燕山一战,最终又奇迹般幸存下来的谢樽通敌叛国,致使此战大败。
于是谢樽迅速被押送回京接受三司问询,而在审讯期间,这场大火半点也不含糊,迅速以燎原之势烧到了赵谢两家身上,甚至连太子都受了牵连受拘东宫闭门思过。
那时的长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都怕受了牵连死无全尸,可审讯不过十余日,此事便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草草收场。
昭文十六年冬,谢樽一力担下所有罪责,对通敌叛国一事供认不讳。可奇怪的是即使他犯下如此大罪,先帝也只是将他流放蜀川而已。
不过谢樽最后也没能活下来,听说是流放路上遭了山匪,致使意外落崖,尸骨无存。
虽然这山匪一说明眼人都知道有问题,可当年这件事林林总总已然乱了数月,好不容易才得以尘埃落定,又何必多生事端?
这已完结的篇章就这么迅速淹没于时间之中,数年过去便再也无人提及,如今看来此事居然还有续章?
不过这赵泽风对谢樽还当真是情真意切,即使当年幽云诸州流尽了赵泽风至亲之血,他也仍是对那人信任有加,十年过去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荆州王氏勾结北境,通敌叛国数十载,致使我大虞山河毁伤,忠臣蒙冤,此等恶行即使王家已然土崩瓦解,也绝不可轻易放过!”赵泽风跪在地上将木匣高举过头,两手青筋暴起,指腹都被木匣硌出了道道血痕。
“臣会继续追击王家残党,但如今已然证据确凿,臣请陛下还谢樽昔日声名,免他继续蒙受不白之冤。”
十年……这是他复仇的最后一环。他至今记得谢樽在蓟州时留下的最后一道目光,那道目光如梦魇般困了他许多年。
在被押上囚车前,谢樽曾问低声过他一句“你相信我吗”,他们一同长大推心置腹,他又怎会不信?
可时燕山血迹未干,汹涌的哀恸与震惊淹没了他的口鼻,扰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心生胆怯,最终选择放手,连半点回应都未作出。
自他逐渐觅得真相时起,他便恨王家恨入骨髓,立誓必将血洗荆州,啖其血肉,可除此之外,他也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当年是他将谢樽带去冀州习武从军,也是他说定要让他们赢下不朽声名,可区区一年而已,他便给了奸人可乘之机,让一切再也无可挽回。
帝阶之上的陆擎洲看着他乌紫的十指,轻叹一声心中亦生出了无限怅惘。
若那个孩子不死,如今必然会成为冀州最耀眼的明星,他也不必再为赵家走后冀州后继无人而操碎了心。可惜当年此事草草收场,他都还未能赶到长安一切便已然结束。
“此事朕已知悉,谢樽当年为燕山一战呕心沥血,如今水落石出,自当还他清白。”
陆擎洲说罢便挥手让侍从去接过赵泽风手中的木匣向群臣走去:“这些东西朕前些日子便已看过,众卿若有异议,自可一观。”
木匣里装满了赵泽风和陆景渊这些年搜集的整证据,远远不止涉及谢樽一人,若王家还在,这些东西恐怕够他们诛上十几次九族。
能够站入中正殿里的多是人精,不够格的都还在殿外太阳底下候着呢,既然陛下都明着说了“看过”二字,他们也不会不长眼地提出什么异议。
况且不过是给先帝误判的死人平反罢了,作为真凶的王家都不剩几个活人了,再怎么样也牵扯不到他们头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要说唯一的变化……恐怕是谢樽已死,再多的哀荣也给不到死人身上,那他遗留下来的那些荣耀,又会补偿到谁手上?
“既然众卿皆无异议,此事便定下了。”见没人接那木匣,陆擎洲便直接盖棺定论,“钟墨白,拟旨洗冤一事便交由你来办。”
“是。”这种事钟墨白驾轻就熟,自然领了旨便要退下,然而眼看着这事就要结束,后头竟然又有一人高呼了一句臣有事启奏,瞬间便把众人的心再次悬在了高处。
“臣以为谢将军年少罹难是该论功行赏,可终究逝者不可追。将军既然出身谢家,不论是哀荣还是后事都该交由谢家人承担。”
“定国公世子为将军兄长,臣素闻两人关系亲厚,陛下不若借此机会召世子回朝,也好让将军至亲为其操办。”
众人闻言心道一句果然来了便各打起了心中的算盘,唯有赵泽风眼中满是厌恶。
他本不想再将谢樽卷入朝堂之争,弄得好像这场洗冤不过只是权争博弈一般,可他阻止不了陆擎洲,最终只能如此妥协。
这世间就是如此,即使白骨都化作了飞灰,也定会被人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坐于高台之上的陆擎洲自然看见了赵泽风的隐忍,可他就像几天前那样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移开目光道了句:“爱卿所言有理。”
他们如今身在其位,许多事情注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简单纯粹,曾经重于泰山的情义必将为天下让步。
这些年他一直压着不让赵泽风提起此事,原因除了证据不全,还有他想在合适的时机利用此事,让谢淳可以名正言顺地归来。
很早以前他便知晓,纵然他们能趁着昭文之变将王家杀尽又如何,不过是形灭神存罢了,那遍地的残骸之上必然会再次诞生一个庞然大物。
所以荆州的遗患必须有人为他肃清,这并非易事,几番挑选下他选中了谢淳。如今三年过去荆州已定,谢淳也已然别有用武之地。
“定国公府确实空旷许久,也该迎回他的主人了。”陆擎洲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不怒自威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好似燃犀下照,要让所有鬼怪无所遁形。
“即刻召南郡太守谢淳回京,官复原职……不,擢封为御史大夫,重掌御史台。”
钟磬余音未散时,赵泽风便踏着冬日纤薄的日光独自离开,他甩开所有人买上了一坛好酒,策马便去了离城数十里的法门寺。
谢樽死后尸骨无存,他和赵鸣珂花了大价钱在这里为其立了一块牌位,又委托寺中僧人日日念经祈福。而自他回到长安后,更是有空便会亲自来这看看。
他不信佛祖亦不信鬼神,只是给自己找个能说话的地方罢了。
“此番能让谢大哥回来,其实你也不会介意吧?”赵泽风没有进入大殿,只是爬上了院中的大榆树喝着闷酒,全然一副将佛家戒律视若无物的模样。
“不过我还是不高兴,说到底长安这破地方我就是喜欢不起来。”
“算了,将就着过吧。”
“这日子实在太寡淡无聊了,都没人与我喝酒吃肉,更别说打猎比武了。”
“不过我跟你说,这次南下我遇上陆景渊那臭小子了,他长歪了一点也不好看,还比小时候可恶多了,我必须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至于他究竟有没有见到人,又有谁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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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6碎碎念:
小侯爷:不遗余力抹黑中……
小陆:没人听见,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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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沉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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