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蝉鸣日日不断,就连夜里也不消停。
小傻子身上的味道已经浓重到了桃苏完全无法忍受的地步,连带着她与她的床榻都一同遭了殃……
经过桃苏一个多月尽心尽力地投喂下来,小傻子对她的警惕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信任与依恋。就像认了主的小兽,要是一会儿见不到桃苏,他就会焦躁不安。
桃苏起先并未察觉,直到一天夜里她正入定,猛然察觉身边有人,惊疑之下差点岔气。待稳住了经脉里乱窜的灵气,才发现来人竟是小傻子。
他不知何时悄悄摸进了屋蜷缩在她腿边,桃苏低头时正好对上他那双黝黑清澈的眼。
许是怕她将他赶出去,小傻子眼中怯怯,死死拉着她的衣角。那模样又乖又软,看得桃苏于心不忍。
见他只是乖巧地缩在自己身边,既不乱动也不发出声音,她便忍着味道由得他去了,两人一夜同处相安无事。
桃苏本以为他只是偶尔为之,哪知一时心软就再也甩不掉。
从这天开始,小傻子就不回正房待着了,桃苏在哪儿他便在哪儿。她是撵也撵过,锁也锁过,可到了夜里他照旧会不声不响缩到她腿边来。
她虽同情小傻子的遭遇,却实在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毕竟罗家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所,她将来势必会穿过界门去往中灵洲的。
本想着她在一日便护他一日,可如今这情况却是十分棘手,桃苏看着那个对她无比依恋的小傻子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这孩子完全就是个一根筋的死心眼,性子比她还要执拗,认定了她之后不仅乖得出奇,更是再也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攻击与反抗的行为。
叫他张嘴就张嘴,叫他睡觉就睡觉,桃苏只要指东他绝不往西,就是训狗都没有这么利索的。
他真心实意地信任她,全心全意地依赖她,即便桃苏掐他脖子吓唬他,他也依然不反抗。就这么仰着脖子乖乖引颈就戮,简直不像是先前那个凶悍地伤了人双眼,还差点要了人性命的人。
桃苏自认不是心软之辈,但每每只要对上那双满是信任与依恋的眼睛,她就顷刻败下阵来,总也狠不下心肠对付他。不仅如此,小傻子还会因她的主动亲近而感到愉悦,竟学着她的样子,别别扭扭对她露出僵硬的笑容。
桃苏很是困惑,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招了小傻子的喜欢,可仔细思索后又不觉得意外了。
小傻子纵然心智不全但本能却在,与她一样都拥有野兽一般灵敏的直觉,大概是自她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纯粹善意,所以才会格外粘她。
桃苏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最终叹息着揉了揉小傻子的头,“算了算了,你爱跟就跟着吧。我在一日就护你一日,我若是走了……也会尽量给你安排好。”
她心中的念头通达了,便不再刻意躲着他,再看小傻子时也不认为他是个累赘了,只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可爱。
既然是自己羽翼下护着的人,她自然不能任由他再邋里邋遢蓬头垢面,当即便唤来了春杏。
“姑……姑娘,有何事……吩咐?”
春杏听到桃苏唤人不敢上前,只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询问。
自打大少爷跑出了正房整日待在桃姑娘房中,她就再也不敢随意出屋了。
先时她不知情误进了姑娘房里,正对上龇牙咧嘴凶狠无比的大少爷,吓得险些晕厥过去,若不是桃姑娘眼疾手快将她拉出去,她说不定也会被大少爷咬断脖子,如今却是再也不敢随便乱闯了。
“你让冬青给大少爷寻几身换洗的衣裳来,再叫人备好水与澡豆,等用过了午膳,我便给大少爷沐浴。”
听了桃苏的吩咐春杏惊讶不已,“您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小……大少爷很听我的话。”
桃苏捏着身边小傻子软乎乎的脸蛋,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她来罗家都一个多月了,总是跟着众人叫大少爷,还不知道小傻子的名字。原先是没必要,如今嘛总不好再这么叫了。
她就问春杏,“春杏,你可知晓大少爷的名讳?”
春杏面露难色,“大少爷他并无正式的名讳,只有一个乳名。”
“没取大名?”桃苏纳闷,“怎么会……”
她想起被罗夫人宝贝一般抱在怀中,那个名叫玉儿的小少爷,眉头便倏然皱起,“那大少爷的乳名叫什么?”
外间春杏的呼吸似乎滞了一滞,而后才道:“大少爷的乳名叫……狗儿。”
桃苏:……
好嘛!一个玉儿一个狗儿,那夫妻俩的心当真是偏得没边儿了,难怪下人们敢明目张胆地欺到他头上去。
桃苏叹了口气。
行吧,狗儿就狗儿,民间还说贱名儿好养活呢。兴许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名字,这孩子才能在那几年非人的虐待中苟活下来。
午后暑气蒸腾阳光**,就连树上的蝉鸣都叫得有气无力。这样的天气就是光着膀子都觉得热,泡在水里反而凉爽。
盥洗房内的大澡桶里已经装满了温水,旁边还有一热一冷两桶水备用。干净的衣裳、布巾、澡豆与剪子也都整齐地放在了机子上。
桃苏吩咐完冬青三个去正房收拾拔步床,才牵着狗儿入了盥洗房。
她没忙着先给狗儿洗澡,而是先拿起剪子仔细修理起他那一头脏污不堪的乱发来。
狗儿的头发又浓又密,也不知沾了什么腻成一团,如鸟窝般团团顶在头上。她先试着用梳子给他梳理过,可无论是沾了水还是抹了油都完全梳不开。
桃苏无奈,只好决定全部剪掉。
狗儿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一动不动,任由桃苏挥舞着剪子在自己头上动作。随着发丝缕缕下落,狗儿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额头饱满鼻挺唇薄,眸子澄澈似星,眼尾飞扬眼头带钩,与一双浓黑英挺的剑眉一道顺势而走斜飞入鬓。
虽然才七岁,面容还未脱离幼儿的稚嫩,可却已初初显出了几分凌厉的冷峻来。
不像罗家夫妇,倒是熟悉得让桃苏心惊。在看清楚的刹那她就捏着剪子,不敢置信地捂着加速跳动的胸口步步后退。
“云……云遂!”
这张脸熟悉得让她惊惧,像极了那个坏她好事让她生不如死,还将她囚禁在妄殊宝鉴中一千多年的大仇人!
桃苏紧咬着唇瓣,只觉血气瞬间上涌。她微微踉跄,闭上眼猛地摇了摇头,却半晌都不敢睁眼面对现实。
不是他,肯定不是他!
那厮死得骨头渣都不剩了,总不至于还阴魂不散地缠上来吧。
耳中嗡鸣乍起,桃苏深深吸气蓦然睁眼,就见狗儿正歪着小脑袋睁着一双懵懂纯净的眼睛巴巴望着她。
是了,这孩子叫狗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傻子。傻子是担不起天道厚赠,搅动不了一界风云的。
所以他不是云遂,也绝不可能是云遂。
阳光不知何时自窗棂缝隙中挤进来,洋洋洒洒在热气袅袅的水面上跳跃,带起了圈圈金色的涟漪。
水波一时亮得刺目,晃得桃苏头晕眼花,她不由得眨了眨眼,却忽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朦胧间,仿佛又回到了遮雾山中那个暗无天日的魔窟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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