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盘高悬,万籁俱寂。
桃苏盘腿坐于拔步床上,敛息凝神,抽出丹田内储存的灵力,全力朝识海里妄殊的藏身之处猛烈冲击,随着丹田里灵力逐渐减少,一面不停旋转,通体莹白的圆形小镜若隐若现。
桃苏看着这件故人旧物,这面曾经囚禁过她整整一千年的小镜,心头五味杂陈,不由得又回忆起时光通道里那让她肝胆俱颤的一幕……
那时她真的满心以为可以踏着时光的洪流回到现世,回到双亲身边。
明明她都已经听到了喧嚣的车流,看到了熟悉的街道,一切都那么近,近到她已经触手可及。
但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却被云遂硬生生拉成了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成为了她不可企及的妄念。
他留不住她的身体,就毫不留情地摄取出她的元神,还用心头血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囚禁在了仙器妄殊宝鉴那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她永远都记得元神被扯出身体拖离通道时的绝望,记得落入云遂之手时盯着她的那双幽深固执的黑眸,更记得失去意识前被一片猩红逐渐覆盖的恐惧。
从此一千年,不闻声息,不见天日,不得自由。
那方天地时光悠长静谧无声,究竟昏迷了多久连桃苏自己都说不清,只知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五感。
被包裹在那团猩红里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寒冷,更觉察不出酷热。
天地间无声无息,唯有那团带着云遂浓厚气息的猩红作伴。
桃苏不甘被缚奋力挣扎,可她越是挣扎猩红便收得越紧。直到最后退无可退,被猩红裹得没有一丝空隙才终于力竭,放逐了意识没日没夜的昏睡。
可是消极躺平带不来相安无事,等她困意消失再也睡不着时,活着便成了折磨。
那些无声的寂静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逼得发疯。
桃苏不想发疯,更害怕忘记初衷失去自我,所以她开始大声咒骂。
用各种恶毒肮脏的字眼骂天骂地,骂命运不公骂自己没用,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云遂这个始作俑者。
她日日幻想着要如何一节一节拆了云遂骨头,一点一点将他千刀万剐剥皮吃肉。她以这样的方式去宣泄心中的愤恨与独自一人被幽闭的痛苦。
她喃喃自语,不断的告诫自己不可忘记回家的目的,不断地回忆从幼时记事起身上所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企图用曾经经历过的种种痛苦、恐惧、愉悦与感动来拯救自己。
可时光太长,天地太静,麻木一点点侵蚀了她,等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回忆与思考时,终是迷失在了一片混沌里。
犹如一叶随水而游的扁舟,在猩红的世界里沉沉浮浮。
忽然有一天,猩红死寂的世界外出现了一抹格外跳跃的光,一抹幽蓝纯净如同生命之泉般的光。
桃苏猛然惊醒,她震惊地盯着那束光看了许久,然后就像沙漠里渴水的旅人忽然遥遥看到了绿洲,狂喜而热烈地大步向它奔去。
但四周粘稠似流沙般的巨力却不许她轻易离开,不着痕迹地将她紧紧束缚在了原地。
桃苏看着那抹幽蓝,不知怎的突然就又生出了反抗的勇气,她不再放任自己被缚,拼尽全力挣扎,终是一点一点挣脱了巨力的束缚慢慢朝蓝光靠近。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透过紧紧包裹在自己身上那团厚重的猩红,看清了蓝光的真身。原来,那竟是一朵散发着极度危险气息的蓝色灵火。
桃苏甫一靠近,便觉出自己的元神在不住颤栗。
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久了思绪迟滞混沌,实在分不清那颤栗是因为危险来临时的害怕,还是因为即将得以解脱的兴奋。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疑给她死寂的生命带来了新的曙光。
触碰是种什么感觉桃苏早就记不清了,死与活她更是浑不在意。她只是本能的想要靠近那朵火,贪婪地想要靠着那朵火享受乍然起伏的情绪与元神颤栗不已的感觉。
她越看就越是对那朵火生出更多的期待与向往,于是便开始尝试着靠近,在蓝光的边缘疯狂试探。即便元神只有一丝细微的变化,也会叫她开心不已。
渐渐地桃苏就不再满足于这种若有似无的碰触了,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大声叫嚣,叫嚣着让她像夜里扑火的飞蛾一样勇敢的,不顾一切的献祭自己。
然后,受不住蛊惑的桃苏就真的扑了过去。
但她还没沾着灵火的边,那团猩红就感受到了危险。有意识般猛然收紧,不顾桃苏的意愿蠕动着将她强行带离,就像它那霸道又讨人厌的主子一样。
蓝光渐暗,灵火渐行渐远,云遂冷峻凌厉的面容却骤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桃苏咬牙切齿,只恨得摧心挠肝……
那狗B欺负她就算了,连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破血皮子竟也要跳到她头上来撒野!
桃苏心中恨极,元神猛地爆发出一阵强光。
她就不信,她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桃苏强行压下对云遂本能的臣服与恐惧,控制着元神幻化出一张满是利齿的大口,一头撞向那团包裹着自己的猩红凶狠撕咬起来。
猩红猛烈巨颤,蠕动着不停闪躲。
桃苏凶性大盛,一面步步紧追,一面不着痕迹偷偷地往蓝火边移动。
猩红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目的,却忽然奇怪的不再闪躲,它任由桃苏大口大口地啃食着自己。
片刻后,猩红蠕动着“咕隆”了一声,那声音近乎宠溺般带得桃苏的元神也微微震颤。晃动间,桃苏不知为何竟从那道堪称温柔的震颤里品出了一丝缱绻的味道。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还未回神,猩红就带着她撞进了那片冰冷刺骨的幽蓝里。
蓝火瞬时腾起,铺天盖地。
她想,猩红大概是跟她一样,也彻底疯了吧……
那火明明冷冽,却无比暴虐。
在无尽时光的长河里沉浮了许久,她早就忘记了疼痛的滋味。幽蓝缠上来的时候,她当真是既兴奋又快乐,仿佛一个变态似的颤抖着享受,只觉得就这么痛死了也好过无知无觉的活着。
她想躺平了等死,可那团猩红却显然不答应。
它裹着她护着她,不让她直接承受被焚烧的痛苦,只竭力与灵火抗争着。不仅如此,它竟还在试着炼化那团灵火,想要它为己所用。
桃苏暗叹,真不愧是云遂的东西,就是跟本主一样倔强一样顽强。在被她重创的情况下,还能不怕死的冲进火焰与其斗个旗鼓相当。
她倒要看看它能支撑多久……
桃苏坐山观虎斗,看猩红与蓝火相互较劲,初时还能笑着享受刺激的痛快,然而时间一长,她就痛得受不住了。
元神在猩红的保护下虽未直接被灵火灼烧,可却也如同刀割火燎般难受致极。
桃苏毕竟不是真的变态,在疼痛中煎熬翻滚着突然就不想死了。她看着被灵火炙烤得慢慢变薄的猩红,竟生出了恐惧。
猩红若是消失,她即便不被灵火灼烧而死,也会因为没有肉身附着而慢慢消散。
她幼时吃了那么多苦,拼了命地逃出来就是为了活着。
活着多好啊……
那么难,那么难都走过来了,现在真的要放弃吗?
可要是挣脱了灵火,又得继续面对那无知无觉的死寂……
桃苏心中天人交战,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就被涌入元神的大股热流打断了思绪。
这是……
这是那团猩红在用自身的力量哺喂她!
为什么?
她震惊不已,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没有拒绝,只默默吸收着涌入的力量。
时间一刻一刻缓缓流逝,那团猩红越来越薄,它哺给她的力量慢慢在元神里累积起来。恍惚间竟让她有了一种只差一点就能掌握住那朵蓝火的错觉。
可……这是错觉吗?
不是!
那团猩红好像真的在帮她炼化蓝火!
桃苏元神一震,瞬间福至心灵。
她被囚以后就从没移动过位置,自始至终都待在原地,这朵蓝火分明就是突然出现的!它既能在这片天地里来去自由,与这镜子就必然有所关联。
倘若她真的炼化了这朵灵火,即便逃不出妄殊,大约也能再不被仙器的力量所缚了!
桃苏大喜过望,眼看那团猩红被消耗得只剩薄薄一层,立刻凝神注入了元神之力。
猩红毫不抗拒,轻而易举就接受了她。
猩红虽然厉害却没有灵智,与灵火相争多凭本能。然而受桃苏控制的猩红就完全不一样了,它不与灵火周旋直攻其要害,与桃苏的元神之力两相叠加,很快就将灵火逼得显出了颓势。
它们先前鹬蚌相争了许久,早已双双耗尽了力气,而今桃苏这个渔翁一举得手,不费什么力就一点一点炼化了蓝火。
蓝火自不甘被缚,在即将被融合的刹那拼死反扑,猩红为了护着桃苏,凝起全力为她挡下了最后一击彻底消失殆尽。
……
再次清醒时,桃苏发现自己纯白的元神已变成了泛着冷光的幽蓝。
猩红不见,四周灰蒙蒙一片,唯有雾气蔼蔼沉沉压身,泥沼一般粘稠得有如实质。
她元神一抖灵力外放……
“呲——”
就有幽光倏然亮起,莹莹一灼间,压在身上的灰雾便如同遇上了天敌般霎时齐齐退散。
然后,阵阵凉风袭来。
天宽地阔,终于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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