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奉仙倒地失去了最后一缕生机,桃苏终于吐出了堵在嗓子里的那口气。
悬着的心一落地,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胸口的剧痛。她腿脚一软踉跄倒地,却被眼疾手快的云遂一个跨步拦腰抱住。
她一头撞进了青年劲瘦有力的怀抱中,鼻端是如雪上青松般干净纯澈的体息,不难闻,只是浓烈得叫人心慌。
“别……”
她慌忙伸手去推他,不想却扯动伤势使得浊气上涌,喉头一甜暗红的血液就跟冲破了什么桎梏般喷涌而出,顷刻就濡湿了大片前襟。
云遂漂亮的剑眉紧紧蹙起,再不顾桃苏的推搡将她一把抱起,跨过丁老怪扭曲的尸身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动作利索地将她放下。
吐过血的桃苏浑身发软已是再无多余的力气,若不是背靠石壁,怕是连坐也坐不稳。
青年利落地伸手搭在她腕上,凝结神识探入脉门。
他此时半跪在桃苏身前,鸦羽般浓密的乌发披散着,长睫半垂神情专注。苍白面皮上沾着的几滴殷红格外刺目,映着石室内摇曳的昏灯显得鬼魅而邪异,好似一只得道成精的山野妖物,俊逸得不似凡品,叫桃苏惊艳的同时又感觉分外陌生。
仔细想来她与他本也不是太熟,不过是因为吃食才有了些许交集,十几年相处下来,他都还不曾主动与她说过第二句话。
桃苏一时有些担忧,就怕没了丁老怪这个威胁与束缚,他会撇下自己。
云遂可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们相识于微末,她曾见证过他最不堪最黑暗的过往,更何况她如今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拖油瓶。
啧!
桃苏很为难,想到那些年曾亲眼看见过这个倔强的青年,被丁老怪随意愚弄整治的事就觉得糟心。
盛怒的丁老怪发泄起来可没有丝毫怜惜之心,她就亲眼见过老怪物一脚踢翻了云遂后踩着他的脸摁进那些让人作呕的糟污里。
看着他窒息到抽搐她心急如焚,不惜耍宝卖乖上前搭救,却最终被老怪物随手扔过来的香炉砸得头破血流昏厥过去。
诸如此类的事在桃苏看得见看不见的时光里时有发生,该做的她也尽力去做了,但这么多年的苦头总不能白吃吧。
算了算了……
她暗暗磨牙下定决心,就是舍了这张脸做一块狗皮膏药,她也一定要紧紧扒着他不放。
噼啪——
灯花爆燃更显一室寂静,此刻仿佛万物沉眠,唯有那股存在感极强的体息还在随着青年身上滚烫的热力缓缓游动慢慢延展。
桃苏不知为何脸颊突然就烧了起来,正愣神中,一股澎湃的热流突然顺着脉门冲入体内,将她胸口的伤处重重包裹住。只须臾疼痛便有所减轻,她惨白的面色终于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一些。
“呼……”
舒服地吐出一口气,视线在不经意与青年对上时桃苏下意识干干一笑,“哈……哈哈……多谢你救下我,不然吾命怕是真要休矣……”
青年目光沉静无波无澜,两人相视中气氛突然就凝滞起来。
她眨了眨眼,抿起嘴角掩饰尴尬一般故作快活道:“丁老怪终于死了,咱俩从此是不是就自由了?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各地皆有不同的风景与美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啊……”
眼前忽然一花,再回神时她已经稳稳地趴到了青年挺拔的背脊上。
“挂好!”金石凿玉般清亮悦耳的嗓音骤然响起,云遂反手拍了拍她紧绷的小腿,言简意赅,“走了。”
桃苏还未从他主动与她说话的震撼里回过神来,青年就已经托着她大步朝前去了。
甬道黑暗悠长,可这一刻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出口的光亮。抿嘴甜甜一笑,桃苏慢慢放下心来。
乌黑的发丝微微扬起,带着一股好闻的雪松气划过她的脸颊激起阵阵痒意。她伸手扒了扒见前头男人没反应,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小心翼翼偏头偷偷去瞄他。
青年背脊笔挺,每一步都走得稳健有力,历经风霜洗练过的眼眸黑亮而冷肃。薄唇紧抿着,面上因年龄所带来的最后一丝青涩也正在随着前行的步伐飞速消退,逐渐被深沉与坚毅所取代。
男人一瞬间的成长桃苏看不懂,却大为震撼,心中突然就升起了一抹浓烈的歉疚。
她知道他活得很不容易,但是没办法,她还是要千方百计扒上他,借着从他身上盗取来的气运值回家。
她心中歉疚,就想为他做些什么来找补找补。
可她能做什么呢?她肩不能抬手不能提,不过是个卑鄙的盗窃者而已。
鬼使神差地桃苏小心将男人压在自己胸前的乌发轻轻拨出来,张开手指温柔而又耐心地梳弄起来。
云遂身子一震脚步微顿,略略偏头眼风犀利地扫视而来。
桃苏被那道冷厉的视线惊得手一抖,冷不丁将男人的脑袋扯得一歪。然而他还未出声,她倒是先替他猛抽了一口大气。
“我……我那个是看你头发太乱了……”她磕磕巴巴,越说声越小,“帮你稍微收拾一下。”
她话音落下忽然福至心灵,眼眸随即大亮,“我是想着今日也算你我重获新生之时,怎么也该讨个好彩头。收拾得清清爽爽重见天日,咱们此后就能顺顺当当,再不受凄风苦雨捶打了,你说对吧?”
云遂眸光闪了闪,其中好像掺杂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柔软,只是桃苏还来不及探究他就扭过头去继续前行了。
直过了好半晌,前方才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嗯。”
这就是同意继续了!
她双眸微眯咧嘴无声地笑起来,放开了手脚开始替他绾发。
这种事儿她也是头一回干,动作略显笨拙。固定髻子的发带没有多的,还是从她自己头上扯下来的,一阵手忙脚乱后好歹是将头发弄整齐了。
奈何她手艺不佳,那髻子可实在说不上好看。
桃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那个不太美观的发髻抿了抿唇,替自己找补。
“那个……我也是第一次帮人绾发,手艺不太好,你多担待啊……哈哈哈……”
云遂点点头,“嗯。”
不出意外地又把天聊死了,桃苏这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而且她方才大大废了一番功夫,胸口又隐隐作痛实在提不起精神,便蔫蔫地趴了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云遂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相伴。她很是心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一亮,清新爽朗的空气随之扑入鼻腔,唤醒了桃苏昏聩的神志。还未睁眼,她就知道他们已经走出了那个深藏在山腹之中的石洞。
外头天光大亮,但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刺眼,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早有人细心地替她罩上了一块布巾。
她伸手一抓,布巾滑落的瞬间一片生机勃勃的新绿也同时撞入了眼帘。
这是一处谷地,浓荫翠绿繁花遍地,溪流潺潺虫鸣鸟嬉,处处都透着季春的热闹。
她四处望了望顿时心情大好,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由衷地赞道:“还是外面舒服啊。”
“嗯。”青年喉间滚出了一个音后停下脚步静静驻足欣赏。
他眸中含光,似有什么在其间频频闪动。
一花一树一鸟一虫,山川流水云朵土地,看得都极为珍惜分外仔细,仿佛在与深藏的记忆一一作着对比,似怅然又似心喜。
看着这样的云遂,桃苏蓦然心酸,这才突然想到从他六岁被关入洞中起,已经十几年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前尘早尽,逝忆难寻,如今所见皆新,于他来说心绪上自然难平。
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出声打扰,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平复。却只片刻云遂似乎就已经缓了过来,低声嘱咐她,“抓稳,我们该走了。”
“哦。”
她赶忙搂紧他的脖子,下一刻云遂足尖点地已是带着桃苏踏风而起,朝着遮雾山外围疾驰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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