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滴似冲破了迷雾般声声入耳，模模糊糊间桃苏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自己脸颊上流连忘返。

她不耐烦地正准备伸手拍开，忽然听到8813急切地呼喊，“快别睡了！有危险！”

鼻端萦绕的腥寒之气一瞬间清晰起来，桃苏寒毛乍起骤然睁眼，一张惨白怪异的脸便陡然撞入眼帘。

“嘶——”

就在她下意识抽气的同时，穿着黑斗篷的男人阴嗖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残缺不齐的白牙，“醒了啊。”

桃苏瞳孔一缩脑中思绪翻飞，下一刻已是凭着在小世界里锻炼出来的直觉与演技，十分自然地扁嘴张口作势要哭，谁知却被男人手快地狠狠捂住。

“嘘，别哭哦，”

男人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浓重恶意的黑瞳盯着她快速转了转，忽然神经质地笑出了声，“嘻嘻嘻……要是哭出来的话，嘻嘻嘻……舌头就要没了哟。”

桃苏眼眶一红惊恐万状，艰难地将哽咽吞进肚子里，身体也适时地发起抖来。

“乖！”

男人似乎很满意她的识相，又似乎很不满意就这么失去了一个找乐子的机会，于是在松开她的同时，就着她脸颊上那几条发红的指痕又重重地拍了下去……

“啪——啪——”

他神色不明地盯着桃苏的眼睛，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拍打着。

看着她因疼痛与恐惧流下眼泪，看着她幼嫩的脸颊逐渐肿胀起来，却仍旧死死闭着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男人才似终于满意停了手。

“这回知道了吧，听话就不会吃苦头。来，先给道爷挑几样东西。”

男人站起身，一把将她拎起放到了一张摆满瓶瓶罐罐的长案前。

骤然换了地方，桃苏才发现自己如今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洞窟之中。四周铜灯明亮，她看见十几个人一字排开，被单独关在了半人高的铁笼里，个个面露惊恐。

“怎么还不动？”男人笑得不怀好意，“是脸又不疼了？”

见桃苏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往后退了退，他不耐地收起笑容，“快点，道爷可不想再说第二遍。”

桃苏不敢跟他对视，飞快地垂下眼皮转过身去，目光扫视着案桌上那些颜色不祥的红红绿绿，脑子里已经急促地唤起了8813。

“8813！8813你出来！这疯子是谁？我在家睡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气运之子呢？我现在要怎么办？这些瓶瓶罐罐又是什么鬼东西？”

桃苏心里很慌，她自来到这个世界起便觉得一切都不对劲。

她穿梭在小世界里时，时间会骤然加速流逝，往往一睁眼就推进到了重要节点。

除了气运之子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经不起推敲，单薄得如同纸片，常令她有种身在游戏世界中的不真实感。

然而这个异世却格外不同。

她是胎穿而来的，且是从婴儿时期起就一点点成长到三岁的。

她在这里中规中规的生活着，慢慢与身边的人事物建立联系，没有任何一秒是拉快了进度条的，真实得让她常常忘记这是个小世界。

更让她感到反常的是8813与先前在其他小世界时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竟然会允许这样莫名其妙的拖沓行为。

她在这儿生活的三年里，它极少与她联系，就算联系了也都是言简意赅长话短说，根本不像之前那样事事详实，手把手地教导。

正如现在，桃苏很慌，而8813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这人叫丁奉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修。

现在没时间跟你详细解释，我只能说这个世界很特殊，特殊到你若是死了就真的死了，不仅任务失败也再不能回家。

所以，你最好按他说的做。”

桃苏的心不由狠狠一沉，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再问，大脑里却瞬时安静了下来。

“8813……”

死寂中桃苏颤抖着喊了一嗓子，再没得到任何回应，那种真实的渗入骨髓的恐惧才自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

她不能死，决不能死！

意识到再没人能保她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时，桃苏喉头艰难地滚了滚，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不论那个疯子要做什么，她都得先顺着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她想也没想，伸手便指了一只看起来不那么奇怪的白色药瓶。

果然，见她乖巧地选了药丁奉仙十分满意，扬声道：“继续。”

桃苏没有迟疑，又飞快地指了几瓶药，才在丁奉仙的示意下瑟缩着立到了一旁。

将桃苏挑出来的几瓶药一一捏在手中，丁奉仙抬头扫视起关在笼子里的人来，“谁先来呢？”

他目光如炬，所过之处人人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唯恐避之不及，洞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丁奉仙来来回回看了一圈，最终抬腿走到了一个中年男人跟前，“就你吧。”

他说得随意，半趴在地上的男人却抖得筛糠一样。但即使眼带哀求，男人也始终不敢出声，想必是方才听到了他威胁桃苏的那番话。

然而男人极度恐惧的神情仿佛是刺激到丁奉仙脑子里暴虐的神经，他抬起惨白浮肿的眼皮，露出了掩在下面泛着血丝已经兴奋到紧紧缩成一点的狭小瞳孔，噙着一抹狞笑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那张惨白怪诞的脸就无声无息地扭转过来对准了桃苏。头颅翻转的角度太过骇人，歪歪地挂在脖子上，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身体上滚落。

桃苏余光瞥见无声抽气，只心脏跳得几乎快要脱出胸腔。

就着那个诡异的姿势，丁奉仙两片干瘪暗色的嘴唇张张合合，他说：“囡囡……你外祖母是这么叫你的吧？”

桃苏睫毛轻颤，努力地支起脖子点了点头。

“乖，过来。”

见他朝她勾了勾手指，桃苏的呼吸就是一滞。

“别磨蹭！”8813在识海里一声爆吼，吼得桃苏不自觉一抖，“不想死就赶紧过去。”

桃苏知道自己是该过去的，可两条腿却似原地生了根一样僵直着根本不听使唤。

“囡囡怎么了？要我过去请你？”

咔吧咔吧……

安静的洞窟里骤然响起一阵骨骼摩擦的声音，丁奉仙斗篷下的身躯扭转过来对准了她。脸上虽然还笑着，可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桃苏后槽牙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总之回神时人已经站到了丁奉仙身边。

他冰凉的手掌奖励一般拍在她头顶上，尖细的黑色指甲有意无意划过敏感的头皮，激得她后颈生起了大片细密的小疙瘩。

桃苏背脊微佝静静站立着，紧咬牙强行压制住身体颤栗的冲动。

“很好，”

丁奉仙十分满意小姑娘的乖顺，一伸手将便将桃苏先前挑出来的几个药瓶放到了她跟前。

“挑一瓶出来吧……”

桃苏几乎是瞬间就听话地抬起了手，没见到头顶上男人咧嘴露出的恶劣笑容。

“……给这个药奴用。”

他此话一出桃苏的手骤然顿住，再没办法掩饰心里那股浓重的恐惧。

她急促地呼吸着，只觉得手臂有千斤重，是无论如何也前进不动了。

在那些小世界里穿梭时，她杀过人也被人杀过，可都是出于自保，从未向无辜之人下过手。

现在回忆起那些画面来只觉得扁平模糊，感觉那时杀个人就跟戳烂一张纸一样没有任何真实感，仿佛在游戏里通关。

而这回却不同，这个世界太真实了。她面前趴着的这个也不是纸人，是有血有肉，真真实实的活人！

此刻她就站在笼子外离他很近，近得能看清男人颤抖的嘴唇，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汗馊的气味，她根本没有办法将他当成一个无知无觉的NPC。

这个时候丁奉仙这老变态让她挑药，与让她在现实里真正地拿刀杀人根本没有区别。

桃苏鲜明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就连当初被关在小黑屋里听着光头说要打断她的双腿扔出去乞讨时都比不过。

她那时还能奋力一搏去拼一条生路，而现在……

现在似乎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选药，要么……

去死。

桃苏不想死，却也下不去手害一个无辜的人。

她身子抖得厉害，几乎跟笼子里的中年男人一样，可她的手却始终都没有再向前挪动过一分。

丁奉仙就这么噙着笑静静地看着，似乎是在欣赏她的挣扎。

桃苏巴不得他能欣赏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这样的想法终究是奢望，没过多久丁奉仙就失去了耐心。

“不挑？”

却见刚才还十分听话的小姑娘跟块木头似的，只佝偻着小小的身子装聋作哑，丁奉仙忽地呲笑出声，“那我可就替你挑了。”

桃苏闻言紧绷的身体稍稍一松。

这个男人她是救不了，但只要不是死在她手上就……

脑中想法还未落，她的下颌就突然被人捏紧粗鲁地抬了起来。

丁奉仙面上尽是扭曲的兴奋，双瞳中精光摄人，连浮肿耷拉的眼睑都遮掩不住。

“嘻嘻嘻……既然你不想让他喝，那就你来喝。

我们囡囡真是菩萨心肠，这么大点儿的年纪竟就懂得心疼人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已是随手操起一只红色药瓶，用嘴咬开了塞子就一股脑儿灌进了桃苏口中。

药液冰凉腥臭，桃苏被放开的刹那便压着胸口干呕起来，可却什么都吐不出。

不过两息，肚腹中就升腾起了一股难耐的灼痛，她捂着肚子踉跄倒地渐渐缩成了一团。

这就要死了吗？

好可惜啊，她都还没有好好跟他们道过别呢。

泪水迅速浮起，氤氲了满眼。

她答应过妈妈的，要帮她找回哥哥，可他们含辛茹苦地养了她一场，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离开了。

不甘心啊，她真的好不甘心！

桃苏满头是汗死死咬着唇疼得发不出声，恍惚间看见丁奉仙神情漠然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底尽是不悦与阴沉。

“你舍己为他人，让道爷我很是不高兴，怎么办呢……”

他抬手伸进了一旁的笼子，“那就只能让他去死一死了。”

手腕翻转间瓶中暗红的液体洒到了男人腿上，霎时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洞窟。

“啊！”

男人倒地翻滚，不知怎地就对上了桃苏的眼睛，他仿佛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猛扑到笼边。

砰——

桃苏骇得一抖，清晰地看见暗红液体所过之处，男人的骨肉毛发飞速化水，并成燎原之势向上蔓延……

她惊惧无比，一时间竟连肚腹中的剧痛都顾不得了撑起身子不住后退，深怕被那种要命的东西沾染上。

男人伸出手拼命地抓向她，惨烈地嚎叫痛苦地挣扎着，在丁奉仙疯狂的大笑声中，慢慢化成了一滩粘稠的血水。

桃苏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喉间紧绷呼吸困难。

她脑中嗡鸣之声响成一片，只觉得周围十分模糊，唯有笼子里那一滩红得发黑的血水格外分明。

那血水逐渐汇聚，连成一片蔓延过来，而自己却像块死肉般软倒着。

她想要挣扎想要逃离，可却该死的根本动不了，只能徒劳地转动着发僵的眼球，看着那滩液体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一道稚嫩的惊叫冲破了喉咙。

——

坠兔收光，远鸡戒晓。

呼……呼……

桃苏猛然坐起，捂着肚皮重重干呕了几口，才喘着粗气回过神来。

待气息渐渐平复，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伸手支起窗扇。

清新的晨风溜进来卷了屋中浑浊出去，她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

抬眸看向远处绯红的霞光重重吐出一口气，

“天……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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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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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云织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