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荏苒,一年转瞬即至。
狗儿果然如桃苏所料,比她先突破练气五层,而桃苏这时还卡在练气四层后期。距离练气五层并非遥遥无期,却也还有些距离。
非是她不努力,这一年里除去吃饭与应付蔺珣,其余时间几乎都用来修炼了。奈何凡世里灵气太过稀薄,即便有妄殊辅助,外在条件也不允许。
好在蔺珣只是个凡人,而桃苏也还有一把杀手锏,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毁了自己。真要到了洞房花烛夜,她也就只能动用惑心以幻术控场了。
八月初一清晨,距离蔺珣迎亲还有八天。
朝阳刚出便被团团张牙舞爪的乌云逼退,厚重的云层里闷雷滚滚,不知哪儿来的大风吹散了弥漫多日的暑气,带来了阵阵凉意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腥湿的土气。
“坏了坏了!”
眼看大雨就要落下来,大管家钟平一面气急败坏地抱怨老天找麻烦,一面跺着脚地催促侍女小厮们赶快将花园里一应名贵的盆栽、摆设都收拾起来。
明日便是公子大宴的日子,园子都提前布置起来了,却没料会忽然迎来一场风雨。
然而钟平不知道的是蔺家今日迎来的又岂止是一场风雨,还有一道堪比地龙翻身的消息。
贺岳堂露台边
清灵池薄雾缭绕,单腿立于池中央的青铜鹤昂首展翅,口中青烟袅袅不止,缥缈若仙,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蔺崇一早起来打拳,见铜鹤口中生烟面色顿凝,扭头就吩咐人赶紧将蔺珣找来,而后转身疾步往后堂走去。
绕过密室厚重的石门,蔺崇脚步匆匆,穿过了一条亮着明珠的冗长甬道,等跪坐到了巨大的八卦祭坛中央才恢复了往日沉稳闲适的姿态,净手焚香静待蔺珣到来。
蔺珣来得很快,同蔺崇一起跪坐到祭坛中央的石台前时额间已见汗。他不慌不忙地整理着仪容,待一切收拾妥当才示意父亲燃香请老祖示下。
随着青烟袅袅而起,八卦祭坛缓缓浮起一层淡淡的灵光,空白的石台上仿佛有人凭空书就,银钩铁画笔走龙蛇,慢慢浮现出金色的文字:“闭脉可解,需水女做炉,予元一以换千粟。”
蔺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来,呼吸逐渐粗重。
……
雨过,月上梢头,凉花琼树,独映阑珊。
蔺江离开紫宸宫进入相府与蔺崇密谋许久,注定了那些被收起来的红绸、盆栽与摆设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窗外粉墙下,宫灯随风悠悠旋转。蔺珣负手隔窗静静凝视着屋内榻上闭目打坐的女子。
此时她面容恬静,神光应是早已遨游在了那个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里。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即将能奔赴那个梦中世界的兴奋,又有对心爱之人的千般不舍,但唯独没有一丝愧疚。
或许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就是为了成全他而生,为了成全他而来的,既然如此他又怎能辜负天道的美意?
可到底是心有不甘。
所以思虑良久他终是决定顺心一回,即便不能在实质上拥有她,也要从礼法上让她彻底属于他。
蔺珣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更不削拘泥于礼教那一套,现在将她换出去是权宜之计,短暂的分离也终不过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而已。父亲说成大事者,不可拘小节,更不可耽于一时情爱,他明白,但她却不一定理解……
他神情复杂长长久久地凝视着桃苏。
风过,树影婆娑。桃苏睁开眼时窗外已无人踪,正如来时那样男人已悄然离去。
她望着空空的院落若有所思。
其实蔺珣刚到她就已经从入定中醒来了,被那样炙热的目光盯着看,她就是个猪也睡不踏实。只不知他今天这番作态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她干脆就不想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其烦恼太多不确定的东西,还不如把时间都节约起来做点有意义的事。
之后桃苏将此事完全抛诸脑后,只抓紧时间争分夺秒的修炼,全不知外头早已变了天。待到八月初九迎亲那日清早,她才猛然觉出不对味儿来。
她曾听大丫头碧荷提过一嘴,说东陵国的婚仪习俗是在迎亲前便要开始大摆宴席邀请宾客前来宴饮的。普通平民是提前一日大宴,而士族提前三日,王侯七日,帝王九日。
蔺家如今一手遮天比肩王侯,按说是要提前七日大宴的,但奇怪的是直到今日迎亲,整个相国府都安安静静。不仅未闻丝竹,更无一丝人声,难道是婚事有变?
桃苏坐不住了,有心想出去打听,大丫头碧荷与蔺珣身边的碧竹却带着人推开了正房的大门。
她们抬冠捧衣次第而入,一见桃苏便笑着贺喜,有人挂衣,有人摆匣,有人拉着桃苏入盥洗房梳洗,一副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模样。
难道是相府的婚仪与外面不同?
不对!
她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与先前碧荷跟她说起的完全不同。
看着忙得团团转的侍女们,桃苏心中的疑惑非但未消解反而更重了。她不动声色地配合着,心中却是默默警惕了起来。
明知事情不对,可她不问侍女们也不会主动说起,双方都保持着一种紧绷的默契。
直到黄昏之时,淡月与烛火同时亮起,桃苏被一张长及脚踝的大红喜帕整个盖住,碧竹碧荷两个丫头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碧竹道:“吉时快到了,姑娘这就跟奴婢走吧。”
也不待桃苏答话,她二人便一左一右搀扶起她往外走。
桃苏顺从地迈开脚步走得稳稳当当,只一缕神识悄悄自眉心钻出俯视整座院落。
这一看之下惊讶地发现院子里居然孤零零地停了一顶大红轿子,抬轿的轿夫们都是府中的侍卫,蔺珣的心腹手下。
她不由蹙起了眉头。
按理轿子是不能入府的,她虽然是从相府出嫁,可也该正正经经自大门处上轿,被抬着绕城一圈再由蔺珣引着入府,更别说迎亲的队伍还应有锣夫开道,仪仗垫后了。
只一顶小轿来接,看着不像娶妇,倒像是纳妾。
思及此,她面上就是一黑,可转念又觉不对。谁家纳妾戴凤冠穿大红喜服的?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桃苏带着浓重的疑惑坐进了轿子里。
轿帘轻晃,轿子被人抬了起来,轿夫们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好手,悄无声息地就出了舒芳阁。
此时尚早,远未到就寝之时,可整座相府与平日大相径庭犹,如被按下了静音键,所过之处皆寂静无声。各院关门闭窗,连向来明亮的灯火都暗淡了不少,仿佛在刻意躲避什么凶猛的瘟疫。
小轿晃晃悠悠在相府内绕了一圈,最后才进了蔺珣所在的碧梧园。
正门前,轿夫们放下轿子就无声地离开了。院子里张灯结彩看起来十分喜庆,可在这样的清冷寂静中,大红的喜庆竟反衬出了一种荒诞离奇的诡异。
倒是蔺珣金冠束发一身红袍,眉目舒朗唇角含笑,显得很是高兴。他伸出穿着皂靴的脚轻轻踢了踢轿门,然后撩开帘子往她手中塞了一根系着花结的红绸。
“我来接你了。”
桃苏不动声色地接过,顺从下轿,一步一步被他引入正房。
……
喜堂内只有三人。
高堂之上巨大的红双喜字下,蔺崇蔺江一语不发地坐着,仿佛事不关己的看客,剩下个管家钟平满头大汗脸色难看地杵在一旁。
见蔺珣引着桃苏站定,他忙抹了一把汗清清嗓子,“吉时……已到,请新人敬拜天地。一拜……”
蔺珣牵着桃苏对向门外躬身行礼,桃苏顿了一顿,顺从弯腰。
钟平:“再拜……”
蔺珣躬身,桃苏依随。
钟平:“三拜……”
三拜完毕后,蔺珣忽然伸手揽住桃苏的腰肢,将她带转过来面朝高堂上的两人。
桃苏呼吸一滞浑身僵硬,还未回过神那只温热的手就已经礼貌地松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就听钟平又道:“请新人谒拜高堂。一拜……再拜……三拜……”
堂上落针可闻,红烛爆燃劈啪作响,桃苏木然躬身,脑中思绪却止不住的发散。
忆起先前昏暗灯火下那一顶孤零零的大红轿子以及静得仿若无人的相府,还有堂上这几人晦暗难明的表情,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这场面阴嗖嗖的,不像办喜事,倒是有了几分配阴亲办冥婚的架势。
现世里桃苏可没少看这种题材的志怪小说,一应流程她熟悉得很。一口棺材摆后堂,身边的红衣男人换成只大公鸡,最后纸人开道,再弄死女主角把她跟那个死男人凑作一堆就齐活儿了……
虽然不知今日这一出是唱得是什么戏,但就和这诡异的婚礼一样,这群人心里指定没憋好屁,说不准已经计划好要怎么将她大卸八块了。
桃苏心里打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只冷眼看他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唱戏。
又是三拜完毕,钟平张口正准备接着唱词,不想……
砰!
蔺崇突然狠狠拍桌起身,“够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他一脸沉郁仿佛已经忍到了极限,“阿珣,你好自为之,莫要坏了正事。”
蔺珣依旧笑得和煦,朝蔺崇微微躬身,“多谢父亲成全。”
仿佛这火不是冲他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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