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静翠湖畔,水风送来荷香。檀柠倚着朱栏,任竹漾为她揉按太阳穴。
"项家势大。"濛露执黑子落在棋盘,"若陛下能纳横轴为后..."
"姑姑。"檀柠截住话头,白子"嗒"地截断黑棋攻势,"项凭天要的,可不只是他儿子有后位。"
“那陛下……不问问檀昼的意思……他毕竟是……”
“毕竟是朕的义兄?”檀柠一声冷笑:
“姑姑多虑了,我与他并无兄妹之情,终不过君臣,就是他不愿,不过也是一纸圣旨的事,他敢违抗我之命,可作为将军,却抗不了帝王圣旨。”
水面忽然荡开涟漪。
假山石后转出个黑影,惊起几只白鹭。檀柠眯眼望去——六角亭中有人独坐。
玄衣金纹,在满目苍翠中格外扎眼。他执盏的手骨节分明,侧脸如刀削斧凿,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
似是察觉视线,那人蓦然抬头。目光相撞的刹那,檀柠呼吸一滞,好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金线绣的残菊在袖口翻飞,仿佛真要被秋风吹散。
"那是..."竹漾小声问。
"许是哪位世家未出宫的公子吧。"檀柠不自觉抚平衣褶。
奇怪,明明穿着最庄重的朝服,此刻却莫名觉得不够体面。
风掠过湖面,带来几片松针。那人起身时,腰间佩玉叮咚,竟是一曲《梅花三弄》。檀柠忽然想起姐姐生前最爱的琴谱,也是这般清越...
"陛下?"竹漾轻声唤她。
女帝回神,亭中已空无一人,唯余茶烟袅袅。不知为何,她心头掠过一丝怅然,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檀柠执意与檀昼成了婚。
大婚当夜,华都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檀柠端坐在龙凤喜床上,十二重锦绣嫁衣压得她肩头发酸。眼前珠帘晃动,将满殿红烛碎成无数光点。
殿外脚步声渐近,她下意识去摸袖中暗藏的匕首——那里还藏着姐姐留下的密信。
"陛下,可是紧张?"
檀柠指尖一颤。
檀昼不知何时已立在榻前,玄色婚服衬得他眉目如墨。他手中却端着合卺酒,而非按礼制该持的玉如意。
"将军逾矩了。"檀柠刻意压低声音,模仿姐姐的语调。
檀昼低笑,忽然伸手拨开她面前珠帘。指尖擦过她额前花钿时,带起一阵松木香,是北疆特有的气息。
檀柠呼吸微滞,恍惚想起十年前他出征前夜,也是这般站在她闺房外,身上沾满武库松木的味道。
"臣记得先帝最厌明珠碰撞之声。"檀昼忽然凑近,呼吸拂过她耳畔,"陛下今日顶着这满冠东珠,不嫌吵么?"
檀柠背脊一僵。
这分明是试探。
姐姐檀槿确实厌恶珠玉声响,登基后连冕旒都换成了青玉薄片。她急中生智,反手握住檀昼腕间红绳:"将军既记得先帝喜好,可记得这相思结是谁教的?"
檀昼眸光一暗。那是他十四岁时,檀柠缠着他学的女红。
红烛"啪"地爆了个灯花。檀昼忽然后退三步,行了个标准的君臣礼:"今夜臣睡外间榻上。"他解下佩剑横在两人之间,"陛下安心歇息。"
檀柠怔住。
她原以为...以为至少要做些表面功夫。
没等她回应,檀昼已转身去卸她头上沉重的凤冠。他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当最后一根金簪被取下时,檀柠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檀昼,你瘦了。"
青丝如瀑泻下,遮住了她瞬间泛红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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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鼓响,檀柠已换上朝服。
铜镜里,檀昼正为她系领口盘扣。昨夜他果真在外间和衣而卧,连喜榻的红绸都没掀开。
"今日朝议,项凭天必会发难。"檀昼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繁复衣饰间,"军饷账目有问题。"
檀柠挑眉:"朕知道。"她转身面对檀昼,"三日前兵部呈上的奏折,拨往北疆的军饷比实际多出两成。"
檀昼系扣的手一顿。眼前人竟连这等细节都注意到了?从前的檀槿向来只关心诗词歌赋...
"将军不信?"檀柠忽然凑近,身上龙涎香混着昨夜残留的胭脂气,"除了这些,朕还知道,多出的银子都流向了项氏在陇西的私矿。"
檀昼眸色转深。
十年边关,他学会从最细微处识人。
此刻"女帝"眼中闪动的光彩,像极了那年躲在梅树下偷听政事的小妹妹檀柠。
"陛下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檀柠心头一跳,急忙转身:"该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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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上,项凭天果然率先出列:"陛下新婚燕尔,老臣本不该打扰。但北疆战事紧急..."
"项爱卿是要朕的新后即刻返回边关?"檀柠冷笑,"还是说,你担心朕查出军饷亏空的真相?"
满朝哗然。项凭天脸色铁青:"老臣一片忠心..."
"那就把兵部近三年的账册呈上来。"檀柠龙袖一甩,"退朝!"
回到紫宸殿,檀柠立刻换上宫女服饰。她必须赶在项凭天做手脚前查到实证。档案库在尚书省最深处,她借着暮色潜行,却在转角撞上一队巡逻侍卫。
"什么人!"
檀柠低头疾走,却被拦住去路。正欲亮出暗藏的匕首,忽听一声清喝:"本宫的侍女,轮得到你们盘问?"
檀昼不知何时出现,一身月白常服在灯笼下泛着冷光。侍卫们慌忙跪地:"参见皇后娘娘!"
"滚。"檀昼揽过檀柠肩头,掌心温度透过单薄宫装传来。直到侍卫走远,他才沉声道:"陛下这是要臣的命?"
檀柠挣开他:"朕自有分寸。"
"分寸?"檀昼将她抵在朱漆廊柱上,"十年前你派暗卫跟踪我,三年前又让人在我军中安插眼线。"他声音压得极低,"现在亲自涉险,就为查项凭天?"
檀柠呼吸紊乱。原来他都知道...那些她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保护。
"为什么?"檀昼指腹擦过她耳后红痣,"柠儿。"
这一声唤得檀柠眼眶发热。她别过脸:"朕是檀槿。"
"撒谎。"檀昼忽然松开她,"先帝右肩有块枫叶状胎记,你有么?"
檀柠愕然。姐姐的胎记在极私密处,他怎会...
"果然。"檀昼眼神复杂,"昨夜你更衣时,我看见了——你肩上是月牙疤,七岁那年爬树摔的。"
远处传来打更声。檀柠攥紧衣袖,正欲解释,忽见檀昼神色骤变。他猛地将她扑倒在地,一支弩箭擦着发髻钉入身后梁柱!
"走!"檀昼揽着她腰身跃上屋檐。夜风呼啸中,檀柠听见他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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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将军府内,烛火通明。
副将赵阔拍案而起:"将军真要护着那女帝?自她登基,我朝连失三城!"
檀昼摩挲着酒杯不语。昨夜刺客的弩箭上淬了戎族特有的蛇毒,而项凭天半月前刚接待过戎族使节...
"女子为帝,本就是逆天而行。"赵阔压低声音,"将军,不如我们..."
"住口!"檀昼剑已出鞘,架在赵阔颈间,"再有妄言,军法处置。"
众将噤若寒蝉。待众人退下,檀昼独坐庭中。月光洒在腰间玉佩上——这是今早"女帝"赏的,玉上刻着精细的梅枝纹。他指腹抚过纹路,忽然僵住。翻转玉佩,在背面极隐蔽处,刻着两个小字:柠、昼。
是她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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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华阳宫内。
老宫女锦瑟捧着热巾帕为檀柠净面,忽然手一抖:"陛下耳后这痣...老奴记得先帝没有..."
檀柠猛地攥住她手腕:"你看错了。"
锦瑟慌忙跪地,却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帘外,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檀柠望向铜镜,耳后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
她必须加快动作了——项凭天的人已经盯上这里。
从袖中取出昨夜在档案库找到的密函,火漆上赫然印着项氏族徽。
信纸展开,只有一行字:"北疆铁矿已备妥,只待东风。"
东风...檀柠蹙眉。忽然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是暗卫的信号。
她推开暗窗,一支羽箭钉入案几,箭上缠着布条:"戎族十万大军压境,项氏开城门。"
檀柠指尖发冷。
原来这就是他们准备的"东风"!
她急步走向案前,却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铜镜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锦瑟手持银簪朝她后心刺来!
"去死吧,冒牌货!"
檀柠侧身闪避,发间金步摇顺势划过老宫女咽喉。
鲜血喷溅在绣着金凤的帐幔上,像极了姐姐死时嘴角那抹赤红。
"原来是你..."
檀柠看着气绝身亡的锦瑟,这是姐姐的乳母,"难怪那碗药..."
殿外脚步声杂乱。檀柠迅速将密函藏入暗格,转身时已换上威严表情。进来的却是檀昼,他玄甲染血,手中提着个昏迷的小太监。
"这是陛下寝宫的眼线,"他将人丢在地上,"项凭天的人。"
檀柠强自镇定:"将军擅闯内宫..."
"别装了。"檀昼突然上前,指腹擦去她颊边血迹,"檀柠。"
窗外风雪愈急,将血迹掩盖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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