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族使节离京那日,檀柠在御书房召见了老将杨印。
"北疆暂由你接管。"她将虎符推过去,"记住,无论收到什么军报,都按兵不动。"
杨印皱眉:"陛下,檀将军不在,若戎族再犯……"
"他们不会。"檀柠指尖轻点案几,"项家要的是朕乱,不是边关乱。"
杨印欲言又止,最终抱拳领命。
檀柠转身望向屏风后的檀昼:"准备好了?"
檀昼一身商贾装扮,玄色锦缎衬得肩宽腰窄,腰间却仍佩着那把乌木剑:"淮胡路远,陛下当真要亲自去?"
檀柠取过一套侍卫服,唇角微扬:"怎么,将军嫌朕累赘?"
檀昼眸色一暗,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臣只是怕……"
"怕什么?"
"怕淮胡的姑娘们,都被陛下这双眼睛勾了魂。"
檀柠耳尖一热,拍开他的手:"胡闹。"
淮胡城乃天下商贾汇聚之地,青石板街上驼铃不绝,波斯琉璃与江南丝绸在阳光下交相辉映。檀柠扮作侍卫跟在檀昼身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街边卖糖人的小摊。
"想要?"檀昼低声问。
檀柠摇头,却见他已经掏钱买了一只小凤凰。
"侍卫也该有零嘴。"他将糖人递来,眼里带着促狭。
檀柠正要接过,忽听前方一阵喧哗——
"让开!丰府的车驾也敢挡?"
一队黑甲卫兵纵马而来,当先的少女红衣烈烈,马鞭甩得噼啪作响。行人纷纷避让,檀柠却被撞得一个踉跄。
檀昼一把揽住她的腰,反手扣住那少女的鞭梢:"姑娘,街市纵马,不妥吧?"
少女挑眉打量他:"外乡人?难怪不懂规矩。"她突然凑近,"生得倒俊,要不要来丰府当差?"
檀柠眸色一冷,指尖已按上袖箭。
檀昼却笑了:"在下携内子初来乍到,正想拜会丰大人。"
少女——正是丰令独女丰娆
——眼睛一亮:"你成亲了?"她目光扫向檀柠,"这位是……"
"家仆。"檀昼面不改色。
檀柠暗暗掐了他后腰一把。
丰府建在淮胡最高的青崖上,朱门铜钉,气派非凡。
檀柠低头跟在檀昼身后,余光扫过四周——十二名暗哨,三道机关门,防守比皇宫还严密。
"殷茹姑娘到——"
一名劲装女子大步而来,腰间双刀寒光凛凛。她先向丰娆行礼,随即警惕地看向檀昼:"阁下是?"
"江南茶商,慕名而来。"檀昼拱手,"听闻丰大人珍藏云雾茶,特来求购。"
殷茹冷笑:"丰府不接外客。"
檀柠忽然咳嗽一声,袖中滑出一枚青铜令——那是濛露姑姑所给。
殷茹瞳孔骤缩,随即恢复如常:"……请随我来。"
穿过三重暗门,殷茹突然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檀柠摘了侍卫帽,青丝如瀑泻下:"丰令呢?"
"大人闭关练刀,三日后出关。"殷茹抬头,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末将等了八年,终于等到陛下亲临!"
檀柠扶起她:"朕需要淮胡的兵。"
殷茹苦笑:"恐怕不易。大人他……"
"厌恶女帝。"檀柠平静道,"朕知道。"
檀昼忽然开口:"丰令曾是先帝暗卫,为何反目?"
殷茹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大人当年离京,是因为发现了这个。"
檀柠展开信纸,呼吸一滞——
"双生子留一杀一,此乃祖训。檀槿若心软,尔等代行。"
落款是先帝印章。
檀柠指尖发抖:"所以姐姐她……"
"不。"殷茹摇头,"先女帝暗中将您送走,又派大人驻守淮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殷茹迅速将信塞回怀中:"丰娆来了,陛下快戴上帽子!"
门被推开,丰娆探头进来:"殷姐姐,阿爹的刀练完了,说要见客——咦,你们在干嘛?"
檀昼一把揽过檀柠的肩:"内子身子不适,殷姑娘正在把脉。"
丰娆狐疑地打量檀柠:"你这侍卫,怎么比姑娘家还秀气?"
檀柠压低嗓音:"小人天生脸嫩。"
"是吗?"丰娆突然伸手要摘她帽子,檀昼眼疾手快一挡—
“丰小姐,区区一个家仆而已,不必如此执着。”
“若是想看,待我与丰将军的事情谈妥,您再细细端详也未尝不可。”
——
丰府后院传来一声刀鸣,如龙吟出渊。
檀柠站在廊下,看着那位传说中的淮胡军统踏雪而来——六旬老者,白发束成短辫,眉骨上一道旧疤斜贯至下颌,手中一柄漆黑长刀未出鞘,却已让人遍体生寒。
"阿父!"丰娆欢快地迎上去,"江南来的茶商要见您!"
丰令目光如电,扫过檀昼,却在看到檀柠时骤然凝住。
檀柠不着痕迹地按住耳后碎发——那里有颗朱砂痣,与姐姐唯一的不同。
"这位是……?"丰令刀鞘点向檀柠。
檀昼上前半步:"家仆,身子弱,带出来见见世面。"
丰令冷笑:"什么时候,一个仆从也配直视主将了?"
刀鞘突然横扫,直击檀柠膝弯。
檀柠本能旋身避让,青丝飞扬间,耳后红痣暴露无遗。丰令瞳孔骤缩,长刀"铮"地出鞘三寸——
"阿爹不可!"丰娆惊呼,却被丰令眼神吓退,“女儿家家 懂什么,下去。”
丰娆不甘离开,殷茹双刀交叉格挡:"大人!这是先帝——"
"朕是檀柠。"
清冷的女声斩断混乱。檀柠摘了侍卫帽,任长发垂落腰际:"华昭当今女帝,檀槿的双生妹妹。"
满院死寂,只剩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刀锋上的细响。
"荒唐!"丰令一掌拍碎案几,"女子为帝已是祸端,双生子竟还敢同存于世?!"
密室烛火摇曳,映出墙上悬挂的《华昭祖训》——"双生不详,留一杀一"八个血字刺目惊心。
檀柠平静地抚过腰间玉佩:"所以姐姐送我离宫,派您镇守淮胡,就是为今日。"
"先帝若真有意传位给你,为何临终密诏只字未提?"丰令冷笑,"怕是有人鸠占鹊巢!"
檀昼突然拔剑抵住丰令咽喉:"注意言辞。"
"将军。"檀柠轻唤,"把东西给丰大人看。"
檀昼收剑,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正是当年先帝赐予丰令,又令他离京时交还的信物。
丰令指尖微颤:"……真是她给你的?"
"姐姐说,若有一日我持此物来淮胡,请您看在三件事的份上助我。"檀柠轻声道,"第一件,永和三十八年冬,您醉酒误闯禁宫,是她为您遮掩;第二件,您夫人难产那夜,是她派太医冒雪出宫;第三件……"
她忽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那道月牙疤:"我七岁坠树时,是您把我背回太医院的。"
丰令踉跄后退,长刀"当啷"落地。
黎明时分,丰令终于推开密室门,眼底血丝密布:"你要什么?"
“淮胡军。”
丰令听后一阵,接着冷笑:“大言不惭,我凭什么把淮胡军给你?”
檀柠笑他蠢笨,看着檀昼悠悠开口:“朕从未说过,来此是为了要收回你的淮胡军,传言丰令将军手下3万淮胡军个个骁勇善战,朕以为,怕不只是3万人如此简单。”
“要你兵权的……乃是丰毓。”
丰令猛地抬头:"我侄子早在二十年前就……"
"是。"檀柠直视他,"正因世人皆知丰小将军已死,才更方便顶替,将这个身份给檀将军,也是丰府的一大喜事,我要用你的淮胡军,为我兄长正名。"
檀昼忽然单膝跪地:"末将愿立军令状。"
丰令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突然道:"你可知他是戎族混血?"
檀柠袖中手攥紧:"朕知道。"
"那你还敢用?"
"朕信他。"
三个字掷地有声。檀昼抬眸,眼底似有星河倾落。
丰令沉默良久,突然抓起长刀劈向檀昼!刀锋在触及他咽喉前骤停,转而挑开他衣领——锁骨下露出一枚狼头刺青。
"果然是赤那部的血脉。"丰令收刀入鞘,"明日去军营领兵符。"
淮胡最贵的客栈"天香楼"顶层,檀柠倚窗望着万家灯火。淮胡之地,当真繁华无比。京城的华丽间遮掩着杀戮,而这里,只有民安而乐居。
檀昼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水汽。
"丰令答应了?"她没回头。
"嗯。"檀昼取下大氅,"条件是让我以丰家子身份领军,不得暴露戎族特征。"
檀柠指尖轻叩窗棂:"委屈将军了,如今朕尚且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你就暂时顶着丰毓的名号,好不好。"
“朕要你名正言顺,站在朕的身边,替朕执掌兵权,让天下人都再没办法,将你推上风口浪尖。”
檀昼忽然从背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为什么替我隐瞒血脉?"
淮胡的灯火在窗纸上投下斑驳光影,檀柠垂眸:"如今想至你于死地的人不少,只有给你找个全新的身份,你才能在京城立住脚跟,才可名正言顺项家正愁找不到理由治你谋逆罪,若再加上通敌……"
"柠儿。"檀昼扳过她的肩,"看着我。"
烛光下,他眉眼深邃如墨,指腹摩挲着她耳后红痣:"你从何时知道的?"
"你第一次教我骑马时。"檀柠轻声道,"那匹戎族野马只听赤那部族人的哨音。"
檀昼呼吸一滞。原来她十岁那年就知晓,却始终装作不知。
"怕吗?"他哑声问。
檀柠忽然笑了,指尖点在他心口:"这里流的是华昭的血,就够了。"
檀柠眉眼,是完全不同于先帝的杀戾。
“他们要置朕于死地,置华昭女道为死地,朕偏要做涅槃的红凤,朕要定这江山。”
窗外忽有烟花炸响,照亮两人交叠的身影。檀昼低头吻在她眉心,如骑士向君主宣誓:
"陛下要江山,臣替你夺,臣此生,唯君命是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