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相府上起火的消息传进皇宫,皇帝第一反应便是以为孟丽君又和他耍什么把戏,当下便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责令宫里的侍卫前去梁府将孟丽君抓捕进宫。他要看看她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没想到侍卫刚走没有多久,梁相便亲自进宫来报丧了。
年过半百的梁相跪在大殿中央,脸上的悲戚衬得他头上斑驳的白发更加可怜。
皇帝听完他的讲述,质疑道:“火场中可找到尸骨?”
纵然是他多心才有此问,但当初小春庭着火,皇甫少华不也照样侥幸捡回一条命,所以他的怀疑并非无凭无据。
“找到了。”梁相哽咽道:“可也已面目全非,难辨容貌……”
“既然难辨容貌,你又如何确定那就是明堂的尸体?”皇帝更加起疑。
“实乃那焦尸的身量尺寸,就是保和本人无疑。就算老夫与妻子眼拙,那日日与保和朝夕相处的小女素华也不至于认错。”
皇帝心里一咯噔,不敢相信孟丽君真的死了,问:“起火的原因可查清了?”
“保和昨夜一个人宿在书阁里,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无人知道火是如何着起的,何时起的。或许是半夜不小心撞倒蜡烛,点燃了书阁内的书籍,致使火灾发生,也犹未可知?”梁尔明悲呛道:“小厮发现的时候,火势已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余地。保和困在阁内没有逃出来,外头的人想冲进去救他,也因火势太大无法靠近,终酿成了悲剧。”
皇帝还是不肯相信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天就没了,起身冲着身边的大太监道:“起驾,朕要亲往梁府看看!”
梁尔明一愣,忙阻拦道:“皇上有所不知,保和的身躯经过烈火焚烧后,仅剩焦骨一具,不仅面目全非,甚至于男女都分辨不清了。皇上龙体贵重,实在不宜亲往查看……”
皇帝不悦道:“难道朕还会被吓到不成?”
梁尔明语塞,拦不住定要亲自前去察看的皇帝,只能默默跟着在龙驾的背后前往梁府。
在前往梁府的路上,一队人马差点就冲撞了御驾。皇帝在得知对方是忠孝王的人马,目的同样是赶去梁府看望郦明堂后,本就不佳的心情更为不悦,下令将那队人马拦下来,让他们滚到一边去。
后头的皇甫少华在得知自己的人马撞上了御驾后,原本听闻消息急于探清情况的心情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霎时冷了下来,连忙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街边齐齐跪下,容皇上的御驾先行。
皇帝来到梁府,梁府上下的人都已事先得知了消息前来参拜,皇帝的龙袍却直接掠过她们,径直来到梁府的后院里。
郦明堂的尸体已经被梁府的家丁从火场里抬了出来,因形状太过骇人,也恐家里的夫人小姐看了伤心,管事的特意在上头盖了层白布,打算等梁相回来再行处理。
皇帝到场时,满目所见都是黑漆漆的火场,只有盖尸体的那一方白布最为显眼,所以他想都不想便朝那白布走去。随后而来的梁尔明想再次上前劝谏,却被皇帝一把推开。
到此时,皇帝仍不相信聪明一世的孟丽君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直到他缓步上前,令身边的太监掀开白布的一角,看到白布底下面容狰狞的尸体后,那一颗向来平静的心才猛地一沉。
过去的清丽佳人,被烧得竟只剩下枯骨一具,再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油脂味,皇帝差点不顾形象地呕出来。
他强忍着恶心看向尸体的双脚,那双脚虽然同样被烧得只剩下骨头,但一看大小就知道不是男子该有的。
再加上梁尔明所述的起火经过,眼前这具尸骨,应该确实是孟丽君本人无疑……皇帝的心越发下沉,挥手让人把枯骨抬下去。
他板着脸三言两语的安抚完梁、康两家,匆匆来又匆匆去,回到宫中后,花了半天时间才缓过神来。
难道是他逼的太急,才让孟丽君不得不自寻死路?他并非昏君,她怎么就不相信朕呢?抑或者,这件事真的是意外?
皇帝一时之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意外为什么会来的这么突然,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皇帝考量了许久,才将孟丽君的身后事一一安排妥当,极力避免了突然换相而引起的朝廷动荡。
事后,他没有追究孟家、梁家的责任,反而找了一个由头将忠孝王一家责问了一番。
他以为若不是皇甫家非要对孟丽君的身份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会逼死孟丽君,所以孟丽君之死的罪责应该归属于皇甫一家。
因这件事他和皇后的关系也日渐生隙,相对无言。若干年后,他再次想起那一个风光月霁的女扮男装宰相,仍会为之惋惜不已。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是郦明堂还是孟丽君都已经死了。
凡间种种,与她再无半点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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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客栈的灯火在风里摇摇晃晃,趴在书案上睡着的书生,时而皱皱眉头,时而深沉一叹,仿佛正做着一场冗长的噩梦。
忽来一阵大风,将原本虚掩着窗扉吹开重重地砸在墙上,一下子便惊醒了房间里熟睡的两个人。
迷迷糊糊的荣发从床上爬起来,将窗扉重新关紧锁上,回过神才发现自家小姐坐在书案后头正在发愣。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道:“小…公子,你怎么还没睡呀?”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孟丽君,怔怔看着面前人,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问道:“荣发,今夕何年?”
“公子,你这是睡迷糊了吗?”荣发又清醒了几分,不解道:“眼下是大元至平五年。”
“至平五年……”孟丽君眉头一皱,又问道:“我们从家里逃出来多久了?”
“大概三个月有了吧。”荣发越发奇怪:“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着凉生病了?”
她二话不说直接伸一只手向孟丽君的额头摸去,却冷不丁摸到一手汗水。
荣发讶异出声:“公子你怎么满头都是热汗?”
孟丽君避开她的手,神情摇曳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所以便有些恍惚。没事了,你先睡吧。”
“真的没事?”荣发仍不放心。
“真的没事。”孟丽君向她再三保证后,才逼得满腹狐疑的荣发不再追问。
荣发看夜已深沉,劝孟丽君早点休息,却被孟丽君一口回绝了。荣发无奈,只好自己一个人躺回了床上。
听着荣发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孟丽君脑海里的思路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依旧是孟丽君,她眼下所在的地方乃是进京途中的一间旅舍,她将往京城赶考,走上自己的仕途。若是不出意外,不久后她就会遇见自己的义父康信仁,然后因他的赏识,而被他收为义子。
自己没有死……或可以说是,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又重生了。
孟丽君双目空空望着前方,理清眼下的情况后,她险险大笑出声,碍着荣发已经睡着了才没有动作。
妙哉奇哉!上天给她的脱身之策竟是如此。
也不知道皇帝看见她的尸体,会不会气得七窍冒烟?也不知道皇甫一家得知她的死讯后,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都不敢相信人真的有重生一说。只要一想到自己一死,便让两方的计划双双落空,孟丽君便忍不住抚掌大笑,这局棋到底是她赢了!
孟丽君笑过后,神色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在这样的赢面之下,上一世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庄周梦蝶,便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既然上天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么她更应当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决不会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若不想自己的身份被人戳破,她可以随意找个偏僻村庄停留下来,隐姓埋名,教书育人,不掺和皇甫家的那些事,就无人会将她与孟丽君联系起来。
但是这趟上京之路,她非去不可。
且不说她要如何向皇甫家讨账,或是只有进入朝堂,才能实现她的理想与抱负等等,就说若因惧怕重蹈覆辙,而选择直接逃之夭夭,那她就不是孟丽君了。
孟丽君冷笑一声,棋依旧是那盘棋,入局的人却多了一层心智,她就不相信这次她翻盘不了。
为了验证自己上一辈子所经历的事情并非是她的黄粱一梦,第二天晚上,孟丽君特意打开了客栈房间的窗户,向左右张望了一圈。
荣发疑惑问道:“公子,外面还下着大雨,你开窗做什么?”
“你不懂,一会就知道了。”孟丽君买着关子道。
说罢,她就从书箱从随意抽出一本书来,开始对着蜡烛大声朗读了起来。
荣发看不明白她的举动,只觉得小姐最近越发奇怪了起来。她们被大雨阻拦在这里,眼看从家里带出来的盘缠就将耗尽了,小姐既不说回云南,也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尽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真是令她摸不着头脑又无奈。
荣发不管她了,自顾自地在一边洗漱泡脚,准备入睡。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孟丽君的郎朗读书声穿过雨幕,果然惊动了隔壁房间的一位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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