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郊区,造梦片场内。
道具齐力更换景片,灯光吊下大片蝴蝶布,摄影调整机器寻找机位,棚内井然有序地繁忙着。
深处的待机室里,化妆镜映着一张秀丽鹅蛋脸,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秀眉紧蹙,似是不耐。她低头把手机按亮又熄灭,时间的流逝令这分焦躁濒临爆发。
助理文文拿过一杯咖啡小心放在她面前。
“姐,喝点热咖啡。”
娄嘉却不抬头,“不喝,你去催一下制片吧。”
今天娄姐一反常态地急,已经去催过好几次了。虽然知道她晚上有事,心下还是犹豫,求助地往角落的男人看去。
那男人早听到他们的对话,放下手中的剧本,沉稳地点了点头。
文文走后,他望向镜子,声量不大却掷地有声:“没有下次了,你才哪到哪。”又翘起腿埋头看剧本。
娄嘉没回头,乖觉地嗯了一声,点开微信看群消息。
制片助理看到文文又跑过来,头皮发麻,怎么跑到棚外喘口气都能被捉。道具出了岔,换景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也一直在催,实在是没办法。
“别怪我催,这马上都要超时了。还有好几个镜头呢。”艺人给到广告拍摄的时间都是按小时算的,文文说的也没错。
“是是,没错,体谅一下,”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能先拖着,他也想端着摄影机就拍啊,又转头关切,“娄老师是接下来有什么活动吗?”
“那倒不是,姐晚上要去校友会。”
“啊?”制片助理捏着烟的手一抖,据他所知Stella并非科班出身,怎么还去校友会,“娄老师这么念旧啊?”倒是有点人情味,令他意外。
文文喝着手里的咖啡,瞥他,“那可是国外名校,校友非富即贵,说不定碰上几个甲方呢。”
原来不是去叙旧情,是去招商啊。制品助理恍然大悟,果然女明星都是野心家。他点点头,把烟摁熄,“有道理,这行就得靠人脉。我再进去催催,马上好。”
文文也赶紧跑回待机室。
“姐,马上就好了。”
“嗯,你把我箱子里那件裙子拿出来挂上吧,”娄嘉从身旁的拎包里拿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递给文文,“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你要想回家可以请假,这是给你的礼物,又辛苦一年啦。”
文文接过盒子,小心翼翼打开,是一条精致秀气的手链。
那是上个月娄嘉代言的品牌,片场休息的时候由她保管,一系列产品里她就喜欢这个,总忍不住打开看看。
她不知道娄嘉是怎么发现的,还特意买给她。
毕竟品牌送的东西她很清楚,没有这个。
“不,姐,我不请假。我爱工作。”拍摄总会遇到很多同行,也听了不少极品八卦,娄嘉私下虽也有小脾气,但属实是好老板了。
“哈哈哈,”娄嘉笑,哪有那么多人爱工作啊,“行吧,知道啦。那爱工作的文文快去工作吧。”
最后还是超班了一小时,一喊咔,文文赶紧帮娄嘉穿上那件高定绿色礼裙,上了保姆车。
*
人一生活几个瞬间呢。
失控的心动,沉浸的对视,炽热的缠绕,痛苦的回望。
被钉在原地的那几秒,又仿佛漫长如一生。许获深吸口气,让消失的勇气再次凝聚,缓缓走了过去。
越近越慌,消失的岁月会怎么改变记忆里的那张脸。
待那脸庞清晰展露在眼前时,刚升起的彩色泡沫一个个被戳破,许获的肩膀因泄气而颓唐下沉。
那是张陌生的脸。
眨着一双圆润的杏眼,无辜地看着自己。
夏怡本沉浸在痛斥恶心男的激愤中,见Lilian转头,也望过去。看清后眉头却皱了起来,他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还来江市了。
又庆幸没有强拉应书蕴过来。
她扬起眉,睨着许获道:“呵~ 许公子,这是去哪啊?”
许获毫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抬脚就走,丢下句“去洗手间”就走远了。
等人消失在走廊尽头,Lilian才收回视线,拉了拉夏怡的手臂,急切道:"谁啊?比厅里那群帅多了。天菜啊 。"
Lilian并不是C大校友,是她今年策划的新人画家联合展中的一位,前几天听夏怡说要去校友会,也要跟过来玩。
夏怡抿嘴,上下打量了眼Lilian。
体型和发型确实有点像,但是气质完全不一样好吗,看来几年不见许获视力退化不少。
她侧头,翻了个白眼,“他啊,疯子一个。”
许获在走廊角落站了会,才推门进入包厢。
“抱歉,耽误了点时间。”
陈书达忙摆手,“不会,汤刚到。”
一群人聊到校友会,又纷纷聊起海外生活,席上一时轻松起来,像回到学生岁月,天真轻狂。
*
中介的小电驴委实迷你,应书蕴本想推辞。
小王却无比热情把头盔递过来,见她犹豫不接,又解释:“很干净的,我每天拿酒精擦。”
应书蕴只好戴上头盔,侧身坐上小电驴,尽力保持一点距离。
却不防小王把艾玛当杜卡迪开,只好牢牢抓住一旁的把手。
似察觉身后人的摇摆,小王减了点速,“小姐姐,你抓住我衣服吧。”
“啊,行行。”
电动车还怪危险的呢,还是单车好。应书蕴心想。
待小王穿梭过大街小巷后,两人终于停了下来。虽然时过境迁,这街区还是有记忆里的影子。应书蕴愣了下,很想转身离开。
小王却已停好车,跑过来憨笑道:“怎么样,环境还行吧?你别看是老房子,前几年加装了电梯,还是挺方便的。”
他刚毕业,也是奔着多劳多得来干这行,每个委托都认真对待,这是他能找到最适合应书蕴的房源。
无论是环境还是价位,主要是交通也方便,离地铁站就几步路。
应书蕴脸上却没太多欣喜,她点点头,跟着小王上楼。
房子在四楼,边户。飞机户型,卧室在两头,难得的是中间的厅,虽然是餐客一体,但空间不小。
小王边领着她看,边介绍:“你看这厅,老房子很少舍得给客厅这么多空间的,怎么都得多隔一间房。”
“嗯。”应书蕴走到洗手间,还做了干湿分离。
“房主是对老夫妻,自住了几十年,很爱惜,这还是第一次出租。不像那种出租房,糟蹋得不行。”
应书蕴看着虽旧却干净的地砖点头同意,好奇道:“他们搬家了吗?”
“孩子争气,给两老接到国外养老了,一家人团聚。”小王解释道,每个房子有每个房子的气运,就像谁都不想住事故房一样,这种家宅兴旺的房子更让人有好感。
眼前的年轻女人,脸却又白上了几分,像是不适。
小王关切道:“怎么了,小姐姐,不舒服吗?”难道刚才坐车吹风冻到了。
应书蕴摇头否认,笑着安抚:“没有。”抬脚进了右手边的卧室。两个房间都有敞亮的飘窗,这间的侧面还有一扇小窗,跟现在住的很像。
她脚步不受控地往那边走去。
虽然已是日落时分,她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隔着主干道的住宅群。
那是江市龙头房企多年前推出的重磅产品,闹中取静的高端别墅。主打山水园林的中式风格,在一众欧式浮夸的同类型产品中独树一帜。
“小姐姐,你在看清江山水啊?”小王也望出去,试图活跃气氛般打趣,“那儿可没有往外租的房源。”
应书蕴牵牵嘴角,语调幽深道:“看着真难受啊。”
“可不是,”打工人小王疯狂共情,“多年前就能住进去的,那得是多厚的家底啊。人比人……还是别比了,有些人真是出生在罗马。”
“嗯。”应书蕴在那住了十几年,邻居的叔叔阿姨是什么身份再清楚不过。
之前还说这周围的老房子都会拆,没想到房子没拆,综合体,地铁也都建起来了。
人流一多,估计里面早不复昔日的宁静。
果然城市和人生一样,规划和实现是两码事。
她又望了眼那拢在暮色里的建筑群,回了身,“小王,还是拜托你帮忙找一下别的房子吧。”
“怎么了?”小王意外,“是哪里不满意吗?”
“没眼缘。”
得,不喜欢那真没办法。小王也不是第一次见,反正这房子好租,他也不愁。
“行,那我再看看。离地铁站远点行吗?”
“嗯,可以的,不急。”
两个人边说边往楼道走。小王看了眼身旁的女人,忍不住好奇道:“配套齐全,要电梯,厅得大点都挺平常的,窗户得外封是为什么啊?”
楼道感应灯维持时间少,这会又熄了。应书蕴的脸隐在黑暗中,认真道:“怕人不小心掉下去。”
哪有人会不小心掉下去啊,小王轻声嘟囔,又福至心灵吃惊地问,“你不会有小孩吧?”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实在荒唐。
虽然穿着冬装,应书蕴依然身段纤细,皮肤白皙细腻,看不出年龄的痕迹。
应书蕴听了轻笑却不答,只说辛苦他多留意新房源,独自往地铁站走去。
穿着黑色大衣的她仿佛要融入夜里。
小王晃晃脑袋摇出一头雾水,骑上自己的小电驴。
*
抵达海湾一号后,娄嘉拉开车门,提起裙摆往大门疾走。
也不顾文文拿着包在后面喊,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待到了二楼,她才平复了一下气息。从文文手里接过满钻手包,挺起胸膛往宴会厅走去。
宴席过半,厅里已走了一波人,剩下的大都陷入微醺之中。
她的眼神在每一个人身上仔细扫过,有人借着酒精吹牛,也有人趁着醉意撩骚,但没有那个人。
她听说许获回国后来了江市,前天特意去看展没碰到,今天也跑了个空,一时茫然。文文见娄嘉急匆匆过来,现在却一脸失望,问道:"姐,不进去打招呼吗?"
娄嘉却摇头,转身欲走。
Lilian没喝多少,她来这是起了结交之心,神智清明地收了一沓名片,这会正在心里挑拣。她坐在靠入口的位置,正好看到进来后眼神扫视的娄嘉。
她用手肘推了推喝了不少的夏怡。
“你看那边,是不是Stella?她最近挺火的,怎么来这了?”
夏怡强忍着醉意,撩了眼皮去看门口。
还真是。
她扯扯嘴角,故意拿腔拿调,“哟,这不是咱们大明星吗?”
娄嘉看到夏怡,按下胸中郁气走过去,嘴角绽出拍牙膏广告的标准笑容,“学姐好。”
“嗯嗯,我好得很,”夏怡点头,却也不站起来,“怎么没跟许公子一起来啊?”
以前不是老在他身边绕吗?这会倒是一前一后的。
娄嘉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许获也来了吗?”
“刚来了啊。”夏怡漫不经心道。
“那他现在在哪呀?”娄嘉忍不住,马上追问。
没手机不会自己问啊。夏怡倒没多嘴,丢了句“走了”,拿出手机发起信息来。
今天真是发不完的信息啊。
虽然娄嘉还不算超一线,但被这样随意对待还是少见,文文在一旁很紧张,不敢看席上的人,只好看着自家老板。
相处这么久,她熟知娄嘉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比如此刻的焦躁,烦闷。
文文故意低头看了下手机,大声说:“姐,钟哥发信息说让你下去一趟。”
“哦,”娄嘉回神,跟夏怡礼貌道别,“学姐,那我先去找一下经纪人,你们玩得开心。”
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夏怡抬起头,嗤了声,“苍蝇。”
Lilian看着面色不虞的夏怡微微吃惊。这个大小姐虽然骄傲,但极好相处,原来她讨厌人时如此尖锐,以后可不能惹到她。
*
娄嘉脚下虚浮地往外走,刚准备上车,余光却看到露天庭院里人影晃动。
幽暗的氛围灯仅照亮其轮廓,那男人正低声打着电话。
她静静站着,等着他打完那通电话。
娄嘉曾以为这个人是最好的靠山,是最温柔的归宿,在他身上怎么委屈受挫都值得。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当他陷入时,不会让对方受一丝委屈。
那人能点燃他心里的火,也可以让他变成暴烈的大雨,尘封的冰河。
可那又怎么样呢?
既然那人放弃了,她娄嘉总有机会。
时间维度拉长后,不到终点都不是失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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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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