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黎酥云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奶奶家。

山间空气清新，放眼望去满是绿植，太阳罕见的在那蓝调的天空中露了面。

晴空万里，色彩分明的景象犹如十五世纪诞生在西方的油画。

奶奶养的小土狗老远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迎接她，被养的很有福像，咧开嘴的模样特别像是在对人微笑。

小土狗围着自己转圈圈，黎酥云点点它干净的脑袋。

“小圭子你干嘛？快，给我带路去。”

其实她认得路。

看着小圭子一晃一晃的屁墩子，黎酥云心中发笑。

无忧无虑的小胖子。

一进门，戴着老花眼镜看手机的黎娥兰便冲她笑道：“孙儿回来了？你的铺奶奶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

“好，谢谢奶奶。”黎酥云说完，朝二楼走去。

黎娥兰一个人住在乡下，老人家早已没了年轻时的热情，在农乡野地养养狗浇浇菜，晚上没事就和她的老姐妹去村头跳舞，倒也落得个清闲。

小圭子一路跟着黎酥云上了二楼，回自己的小屋叼了个玩具到她房里。

黎酥云：“你还拿个玩具给我？”

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面前经过，带着玩具躺在了她之前给它垫的窝里。

“……”

黎酥云：“喂，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粗去。”

小圭子装聋作哑。

接到朱蔻的电话，黎酥云只得先放它一马。

“酥云，到姑姑家了吗？”女人声音温柔。

“没有，妈妈，我回奶奶家了。”

“奶奶家？”朱蔻担忧道：“我记得奶奶在乡下啊。”

“嗯，是乡下。”

“不打算去姑姑家吗？”

默了，黎酥云才淡淡道：“不想去。”

朱蔻顿了下，“不想去就不去，我主要是担心你在乡下会不方便。”

“不会，这里挺好的。”

“那你有没有什么缺的……”

她还没说完，黎酥云便道：“妈妈，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我行李还没收拾。”

“……好。”

捏着手机，黎酥云发呆发了半晌，等到小圭子熟睡的呼噜声响起，她才长叹一口气，动手收拾东西。

家里没有大人，奶奶也不怎么管束着她，黎酥云天天都睡到太阳晒屁股。

吃了睡睡了吃，闲的时候就逗逗小圭子，悠哉的很。

十二月最后一天凌晨，刚过零点，黎酥云手机上就弹出了原晚菁发的群视频。

“哈喽，元旦快乐啊。”楚非乐拿着仙女棒对她们挥手。

黎酥云走到阳台上，四面八方的烟花一同炸响，绚丽的彩色在女生眼中交叠。

“元旦快乐。”易甜满足道：“救命不用上学真是太棒了，我今晚吃的大餐，真绝了。”

原晚菁应声道：“大餐啊？来来来，上上称，我看你这几天涨了多少斤。”

“不是姐们？”易甜笑骂：“不许说话，我玻璃心。”

“酥云，你元旦过年跟谁过啊？”楚非乐问。

林筱邀请道：“跟谁过？来跟我过，酥云飞过来，我温暖的怀抱等着你。”

四人嫌弃声嘈杂，黎酥云一句“神金”又扯出笑点。

小圭子似乎是被烟花爆竹声吵醒了，这时候跑出来对空中的烟花一通狗叫。

可惜声音太小，被淹没了。

黎酥云瞳底覆上笑色，屏幕一转对着小圭子。

“我跟它过。”

“修勾！”林筱：“开学带来我玩玩。”

黎酥云：“你滚。”

“啊啊啊狗狗，好可爱呀，想rua！”

楚非乐，十级猫狗爱好者。

原晚菁问：“看着好小，它叫什么啊？”

“我奶奶养的狗狗，叫小圭子。”

易甜眉间裹上一层不解，惊道：“莫？小鬼子？它要去抗日吗？”

“………………”

某林筱的笑声仿佛冲破手机：“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耳朵，牛逼！”

“它叫小圭子！不是小鬼子！两个土的那个圭！”黎酥云怒吼。

易甜：“哦搜嘎，圭子啊。”

黎酥云：“……我看你更像鬼子。”

“笑死我了，我跟你们说个搞笑的事。”易甜耍着手机，只露了额头，“刚刚德西给我发消息。”

德西【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别老怼我了。】

楚非乐：“甜甜他都怕了你了。”

易甜：“笑死，必须怼他，怎么能如了他的愿呢。”

挂断视频，黎酥云才看见耶松次旦零点整给自己发的消息——

耶松次旦【元旦快乐。】

附带一张照片。

耶松次旦【别被羊头吓到了。】

黎酥云眸光微动，点开照片。

少年身穿藏服，站在照片左侧，眉眼微抬，存着股与生俱来的桀骜，那双眼睛深邃孤冷，像极了狼，虽给了黎酥云一种野性难驯的感觉，却也不妨碍他面中那颗痣为其添上些许蓬勃。

耶松次旦手上拿着一颗羊头骨，白骨细小的裂纹在照片中格外显眼。黑夜昏暗，少年身后燃着的火堆高升，古铜色的皮肤在周身环境的衬托下竟透出几分神秘的庄严之气，不亚于人们信奉的神佛破格入红尘，置身于光怪陆离的世界。

黎酥云【元旦快乐。】

她诚心发问：【没别吓到，不过你为什么要抱着羊头？】

那边没头没尾来了句：【帅吗。】

黎酥云：“……”

【帅。】

得到答案，耶松次旦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拿来装逼。】

黎酥云：“……”

好一个拿来装逼。

……

看着耶松次旦发来的照片，黎酥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些零碎的剧情，画画的念头异常强烈。

从行李箱里翻出了好久没碰的电容笔，黎酥云愣了愣，回忆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

小时候她很喜欢画画，也如愿报了绘画班。

当时步入初中的黎酥云已经能独立创作，画技也到了精细的地步。

她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过自己的画，还收获了不少粉丝。

黎酥云热爱绘画，初一时，笔下便诞生了她的第一本漫画。

由于父母的原因，即使再喜欢，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荒废学业，可朱蔻知道她在平台上连载漫画，不等她解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四年前。

璞玉县。

朱蔻和黎归这几年一直在外头工作，公司正处于上升期，他们根本没时间照顾黎酥云，也没有精力搬家，只能委屈女儿待在小县城。

好在女儿懂事，给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听说朱蔻这周要回来，黎酥云周五就将所有作业都写完了，她刚上初一，压力不算大。

保姆阿姨也早早回了家，给她们母女留了独处的空间。

朱蔻周六的下午才能到家，黎酥云偷了闲，和她新交的同学约了出去玩。

小县城生活节奏缓慢，空气中迎面吹来的风都比外头的清凉许多，沁人心脾。

“酥云，妈妈回来了。”

进门的女妇人一身精致，又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

屋子三室一厅，房间不大，装修也简陋了点，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推开最里面那间房的门，“酥云？”

空无一人。

朱蔻秀眉拧了拧，似是有些不满。

早就听保姆阿姨说黎酥云上了初中之后渐渐开始叛逆了，交了一群不学好的朋友，晚上更是十二点才回家，一点都不像话。

刚想给人打个电话，瞥见桌上那几张漫画图纸时，朱蔻心头一跳，揣着怀疑的心走过去。

…

“妈妈！”门口传来脚步声，见大厅放着的包包，黎酥云就知道朱蔻回来了。

少女满心欢喜，却见母亲拿着自己桌上的图纸，一脸怒色地站在那里。

黎酥云一僵，“妈妈...你回来了。”

“去哪儿了？”

女人声线阴寒，压抑着几丝火气。

“我跟同学出去玩了。”

“你那些狐朋狗友？你以前明明那么懂事，现在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你觉得像话吗？”

“哪里不像话了，他们是我朋友，又不是什么坏人。”黎酥云反驳道。

朱蔻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的图纸，“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漫画啊，妈妈我跟你说，我现在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了，平台上有好多支持我的漫画粉！”

黎酥云说着，一张稚嫩的脸上堆满了期待。

朱蔻越听，脸色便越不好，心底的石头一下一下沉入谷底。

“学校教的东西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们花钱供你读书，送你去学画画，不是让你在这种不入流的平台上画这些恶心的东西的！”

恶心……的东西……

“什么恶心的东西？”黎酥云怔住，有些愕然。

“小小年纪就画这种谈恋爱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朱蔻气头上，一脚踩在了白皙的草纸上，“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现在不好好学习，画上了这种东西还在沾沾自喜！”

“你以为你画的很好吗？”

母亲怒斥的声音萦绕耳边，看着画稿上灰黑的鞋印子，黎酥云鼻尖发酸，仍不低头，小声解释。

“我没有荒废学业，我在好好学习，前两天我还拿到了奖状呢。”她从抽屉里拿出了最新的那一张，“你看！”

“你……奖状能代表的了什么？废纸一张！”

“你要专注学习，不要把精力耗费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朱蔻捏了捏眉心，只觉两眼一黑，“你现在没有荒废学业，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

“不会的，我……”

“酥云，你现在还小，妈妈不怪你。”朱蔻握住她的肩膀，“画来玩玩可以，但绝对不能拿出来丢人现眼，那些东西马上给我删了，妈妈是为了你好，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妈妈就是因为小时候读书少，现在才……”

“什么狗屁的道理！”女孩身侧的拳头揪的紧，眼眶微红，眼泪不断涌出也不见跟前的人愿意伸手擦拭两下。

“你们天天说学习学习，我好好学习了，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真的有在意过吗？”

黎酥云指着抽屉里一堆排放好的奖状，软声质问：“这些奖状放在其他家长眼里都是荣誉，可你们甚至都没拿正眼瞧过，我现在不过是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事也有错吗！？”

为了讨爸爸妈妈开心，她从小都努力做到最好，同龄人在和家人玩耍的时候她在屋里逼着自己学进去。

因为她只有考的好才能不让爸妈失望，才能让爸妈不要忘记她这个女儿。

因为别的同龄孩子有父母陪着玩，而她没有，所以她不能玩！她只能学！拼命去学！

从小她就被逼着懂事，这几年她甚至都没做过几件自己真心喜欢的事，在父母的影响下，她遂了他们的愿成为了成绩优异的学生，可结果呢？

“你就是这么跟妈妈说话的！”

朱蔻不赞同地看着她，压制住自己愤懑的情绪，“你肯定是被那些坏学生带坏了，明天我就给你办转学，以后不许再跟他们接触！”

“凭什么？”黎酥云抹了把眼泪，瞳底的希冀彻底不见踪影。

“你们一年回几次家？跟我说过多少句话？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还不允许我有朋友了？必须要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才开心是吗！”

“黎酥云！”朱蔻怒目而视，“把你留在这里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和你爸爸都在忙着公司的事，为了你能生活的更好，你非要戳妈妈的心吗？！”

“那弟弟妹妹为什么能跟着你们？”

朱蔻胸口一紧，嘴唇嗫嚅，听着她这句话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你……弟弟妹妹虽然在江陵，但大部分也是保姆在照顾，而且妹妹和弟弟还小，你是姐姐，我们……”

“呵...”

黎酥云嗤笑一声，嘲讽的意思很浓，“因为他们是你们在城市里生的吗？”

“你们都忙到这份上了，还得每年抽出几天来看我，真是费心啊。”怒意使然，黎酥云直视着她的眼睛，吐出四个字：

“不如不来。”

“黎酥云，你太不像话了！”

女人瞳孔微缩，手比脑子快，先落到了女孩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两人都愣住了。

朱蔻盯着轻颤的右手，女孩脸上软嫩的触感好似还留有余温。

“妈妈不是……”

“漫画我不会删除。”黎酥云打断她，垂着眼眸，但再也不会是那个低眉顺眼处处讨好的小女生了。

“也不会转学，更不会远离我的朋友。”

面前的人明明很熟悉，朱蔻却感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朱蔻拿上包夺门而出，难掩失望，“我不管你了。”

这个夏天蝉鸣更盛，无惧无畏的男孩骑着自行车狂奔过窗外，身后是父亲拿着扫把棍子追着打的骂声。

“你个兔崽子，骑自行车算个什么爱好！你明天要是不给老子滚去学校好好学习，老子打断你的腿！”

一阵大风穿过树杈，男孩逆着风狂蹬自行车，面上没有一丝不快，似是极为享受这突如其来的南风。

屋中，大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过抽屉里新旧不一的奖状，散落了一地。

少年人满腔赤忱被肆意践踏，任它是再热烈的夏天，也激不起一点星火。

……

回想起初一那年，黎酥云有些无力，握着电容笔的手却更加有劲。

女孩低头笑了声，莫名觉得那时的自己很有勇气。

她打开平板，神色多了点点轻狂之意。

管他三七二十一。

画了再说。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黎酥云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鸡鸣声划破蒙蒙天际，她才抬起头。

一个不注意竟然熬了个通宵。

保存好自己构思的灵感，她翻开一本新本子，想了想，疲惫的眼睛里掠过笑意。

她在立意二字后面，洋洋洒洒写下了一段话——

人生最大的难题莫过于成为自己，希望你只做自己。

完成最后一件事，黎酥云伸伸懒腰，一头栽到床上。

睡觉咯。

.

下午三点，黎酥云是被小圭子一屁股坐醒的。

迷迷糊糊地抓到狗头往自己身前一带，她捏着它的嘴筒子，咬牙道：

“你还敢爬上我的床，天天在鸡粑粑鸭粑粑里滚，要不是奶奶图新年新气象昨天给你洗了个澡，你看我不宰了你！”

小圭子挣开她的束缚，跳下床不服气似的狗叫了两声，下楼去找奶奶。

十分钟后，黎酥云“闪现”到楼下。

“小圭子！你敢在我房间拉屎？！”

天晓得她闻到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时有多怀疑人生。

摆在她拖鞋旁边那东西，就差她下床一脚踩上去了。

dia起狗脖子，黎酥云骂骂咧咧，“真没素质，上去给我吃掉！”

黎娥兰听见动静走出来，“醒啦，一会儿奶奶给你铲了，先来吃饭吧？”

“不行！一狗做事一狗担。”

看着人上楼，手臂禁锢的小狗还在可怜地回头瞧她。

黎娥兰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个活宝。”

嘴上虽然说着让小圭子吃了，但黎酥云自个儿都嫌恶心，怎么可能真让它这么干。

秉承着一狗做事一狗担的原则，她握着小圭子的爪子用工具给铲了，还擦了好几遍。

闹了这么一出，黎酥云四点才吃上饭，吃完就闷回房间继续画画，三个小时小圭子都没见着她。

天色已晚，灰沉沉的，小土狗开心的转圈圈。

黎娥兰撸撸它的下巴，道：“要出去玩这么开心？走，去叫上我的乖孙儿一起。”

小土狗立马不转了。

黎娥兰朝二楼喊道：“酥云，下来和圭子跳舞去。”

黎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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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元旦｜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