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玉兰一早便收拾利索准备赴约,本想着先和张宓告个别,却被告知张宓今日难得的还未起身。
谢玉兰略显失落,可福伯却笑意盈盈,唤来家骏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又嘱咐谢玉兰了几句注意分寸,便送着两人出了门。
府上离吉祥楼不算远,要不是雪天路滑,家骏能把马赶得更快些。
“玉兰!玉兰!”车还没停下,谢玉兰就听见了邝慈生的叫喊,掀帘探头出去招手,“来啦,来啦!”
家骏被这情形吓了一跳,可手上牵着马匹也没法去拦只能干嚷,“玉兰少爷,您做什么呢,赶紧回去,伤着了怎么办啊,您这,快些回去,不差这点儿路程了!”
谢玉兰被这一喊叫回了神,赶忙缩回身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歉,“家俊哥…我…我刚才冲动了…这事儿…你别…”
“我不和先生说。”家骏勒马停车,先帘去看,家骏本就长的硬气,面上再带上严肃,谢玉兰瞧着倒比张宓还要吓人,“不过小少爷,仅此一次,下次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儿,我可不帮你瞒着先生。”
“诶诶诶…”谢玉兰急忙笑着答应,顺着家骏发誓,“家骏哥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家骏抬腿让开位置,“那下车吧,进去多久?”
谢玉兰从车上蹦下,邝慈生跑过来,听见家骏问时辰,邝慈生抢着道,“应当是一个时辰多一些,这位小哥儿过一个时辰再来接玉兰就好,晚些也没关系,我就带着玉兰在吉祥楼边儿上寻些小商小贩逛逛,不往远了去!”
家骏打量了邝慈生一眼,面色不善,可再瞄一眼谢玉兰,点点头,“那行,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不要乱跑,不然我告诉先生!”
谢玉兰立刻笑着点头,连连称是,家骏见两人都还算乖觉,便没有多言,但也没有赶车回府,只是将马车停了个没人地界儿,人则就在吉祥楼附近寻了个摊子坐下,点了壶茶水,配上几块儿点心,守着门口。
谢玉兰和邝慈生自然没有发现,两人兴冲冲的去了二楼包间,包间里头,沈璧君和阮成玉早已等候多时。
“嗯?”谢玉兰愣了一下,扭头看邝慈生,邝慈生嘻嘻一笑,拉着谢玉兰落座,“嗐,忘了告诉你了,成玉和碧君也来。”
是忘了吗?谢玉兰不太相信,盯着邝慈生,也不说话,邝慈生被盯的发毛,呵呵一笑,“这不是那个,特殊情况嘛,涉及碧君的终身大事…”说着像是找到了绝佳借口,直接理直气壮起来,“那…那同学一场,玉兰你总不能不帮吧…”
谢玉兰冷哼一声,端茶润喉不理邝慈生这茬,邝慈生见这招不好用,也没了法子干脆和盘托出,“其实是碧君家里给碧君安排了亲事,叫碧君毕业了就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碧君不愿意也没法怎么着…”
“那来这里做什么?”谢玉兰并不上当。
邝慈生回头为难地瞧了眼沈璧君,阮成玉气不过脱了口,“因为要和碧君成婚那人风流浪荡的很,和吉祥楼的台柱子早就有一腿儿,这事儿只要稍作打听便能知道个一清二楚,一面跟那戏子勾搭,一面还吊着碧君的婚约,真是忒不要脸了!”
“可不嘛!”邝慈生敲了敲桌面,二郎腿一翘,跟着添油加醋,“你们可不知道,和碧君订婚的那孙二少爷,早在五年前就和今儿演杜丽娘的那个方紫衫看对眼儿了,这吉祥楼就是孙二盘下来专门给方紫衫的!”
“真的假的?”沈璧君拧眉过来,“你打哪儿听来的?”
“啧!”邝慈生咋舌,指着谢玉兰,“昨儿玉兰被他家先生抓回家去时候天儿还亮着,我见人走了,我就也往回走,刚巧不巧!”
邝慈生一拍大腿,“我从芙蓉楼门口遇到了个旧相识,还是个爱听戏的旧相识!我一瞧,就去问,人家说是来芙蓉楼听牡丹亭的,我就顺嘴问了句怎的不去吉祥楼,方紫衫的杜丽娘可是一绝,你们猜怎么着?”
阮成玉一巴掌拍邝慈生后脑,“赶紧说,都等着呢,别卖关子!”
邝慈生啧了一声,揉揉后脑痛处,继续道,“人家说,一对儿损人不利己的断袖儿,他才不来看一肚子气。”阮成玉这一下子用了力气不少,邝慈生揉了会儿还觉得后脑隐隐作痛,“就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昨儿人家告诉我的,那可是陈家大少爷,哪儿能无缘无故造一个戏子的谣?”
阮成玉冷哼,气焰更盛,双臂环胸望着楼下,沈璧君则坐的端正,眼内的算计藏都藏不住,邝慈生则继续揉着吃痛的后脑,唯独谢玉兰,听的慌了神。
“诶…诶?”邝慈生打了个响指叫谢玉兰,“干嘛呢,人家沈璧君都没恍神,你怎么还神游上了?”
“哦…”谢玉兰回神扯出个笑来,“就是有点儿好奇。”
“好奇什么?”邝慈生也没个坐像,斜腰拉胯的倚着茶几,扒了个桂圆扔的嘴里。
“好奇…你说的这位陈家大少爷,为什么对孙二少爷和方班主的事情这么熟悉,而且我听着…他对孙二少爷和方班主怨气…也很大啊…”
“嗐…”邝慈生吐出核来,“那当然是因为这事儿让陈大哥想起点儿糟心事儿呗。”邝慈生又拿俩桂圆盘在手里,冷笑一声,嘲讽道,“陈大哥有个妹妹,据说是大清刚灭那会儿给定了亲,两边儿那是什么都谈好了,结果临头那男的直接跑了…”火气攀升,扭头对上谢玉兰,喉咙里像是卡了刺,咳了两声,吐了核,胡乱摆了摆手,
“诶呀不说那个糟心事儿了,方紫衫该登台了,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孙二也该露面了。等着一会儿人出来了,咱们几个就把他拉的二楼来!非得给这个混账一个教训!给碧君讨个理!”说到最后,邝慈生拳头都攥紧了晃了晃。
楼下奏乐四起,“杜丽娘”快步上台,脚步轻盈,身段纤细,配上这精致的妆面,戏服,美!真真是美!叫人移不开眼的美。
台下欢呼雀跃,“杜丽娘”勾唇开嗓,清亮透彻,一颦一笑更是美艳无双,即便是带了怨气火气的沈璧君和阮成玉,也被台上的“杜丽娘”引了去。
戏过半场,竟无一人还记得来此目的,还是邝慈生提前打点好的小二瞧见了孙二,匆匆上楼禀告。
众人得信,立刻朝着一楼门口望去,一身月白长衫的孙二少爷正朝着台前独留的空位走去,脚步踉跄,虽在极力控制,可在二楼瞧去,孙二的一瘸一拐,还是过于明显。
“怎么回事?”阮成玉率先开问,“怎么一副瘸子模样?”
“那还抓不抓?”邝慈生也为了难,三人都看向沈璧君,寻求答复。沈璧君抓着栏杆的指尖泛白,许久,呼出一口气,“不抓了,等戏结束,咱们直接下去…”
台下月白长衫落座红木太师椅,台上“杜丽娘”与“柳梦梅”互诉衷肠。
谢玉兰不知怎的,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倏地收紧,有些窒息。
终到台下掌声哗然,谢玉兰侧头去瞧沈璧君,静,静的非比寻常,尤其是在一众喧闹之中,沈璧君的静显得与整个吉祥楼都格格不入。
只待台下人尽数散去,沈璧君带着三人下楼,待到走至楼梯口,一楼宾客已全然散尽,方紫衫下台走向孙二,即便是远远瞧着,也能瞧的出二人间的亲昵。
方紫衫探向孙二脸侧的手掌发颤,孙二凑脸过去,宽大的手掌覆盖方紫衫手背之上,方紫衫身子微抖,似是在哭…
“咳咳。”沈璧君上前两步,方紫衫将手快速抽回,抹了把眼底,扯出个笑来,“叫几位见笑了,今日的戏份已经结束…”
“我们不是来看戏的。”阮成玉没等人说完就发了声,言语生硬,满是戾气,双臂环胸一副捉奸模样打量着方紫衫同孙二,满是鄙夷。方紫衫被瞧的怪异,拍了拍孙二肩膀,孙二身子一抖,呼吸加重,但不过方紫衫手起瞬间,孙二就站了起来,转身瞧见沈璧君,面上非但没有窘迫,反而神色从容,谦恭行礼,“沈小姐。”
方紫衫听见沈小姐三字,面色了然,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含笑道,“既然是沈小姐和沈小姐的朋友,那就请上座吧。”
阮成玉冷哼一声,比沈璧君还快走了两步,跟着入座。
“沈小姐可是为了婚约一事而来?”孙二开门见山,扫了沈璧君四人一眼,视线在经过谢玉兰时停顿了片刻,但也不过是片刻。
“是。”沈璧君也没掩饰,直接道,“你既已有心上人,又何必同意不日与我订下婚约?”二人开诚布公,局面倒也轻松了不少。
“沈小姐说的是。”孙二扶桌起身为沈璧君倒茶,弯腰之时面上闪过一丝隐忍,方紫衫立刻接过茶壶,为沈璧君斟茶奉上,孙二叹气致歉,呼吸略显急促,“叫沈小姐见笑了。”如此郎情妾意的模样,叫阮成玉和邝慈生越发不爽。
可谢玉兰却瞧的难受,“孙二先生…”可刚出声便后了悔,但众人视线已然汇聚过来,谢玉兰咽了咽唾沫,不知如何开口,方紫衫淡然一笑,挨着谢玉兰坐下点头,“你这孩子倒是心细。”随即嗔怪孙二,“这个混账东西倔的很,昨儿和家里闹翻了天被老爷子拿家法伺候了一顿,倒是个命硬的挨了几十下今儿还敢硬挺着来这吉祥楼。”
孙二苦笑,“不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你胡猜乱想。”孙二忽地唇角一勾,还未开口就被方紫衫扇了巴掌,不轻不重,孙二笑容不禁又扩大了些。
“真是失心疯了。”方紫衫暗骂一句,“没有半点分寸。”转头带上笑和沈璧君陪不是,“此事实在是对不起沈小姐。”方紫衫极为恭敬的鞠躬,“还请沈小姐放心,此事我与孙岳生在订婚之前定会给沈小姐一个交代,必然不会伤了不会沈小姐的名声更不会耽误沈小姐日后婚姻嫁娶。”方紫衫起身又是恭恭敬敬的一躬,言辞恳切,“还望沈小姐大人大量,给我二人几日时间,妥善处理此事。”
孙二敛了笑意,起身亦是深深鞠躬,面上严肃恭谨,“沈小姐大可放心,不论我二人如何处理也不会辱没了沈小姐的名声,”
谢玉兰心口一颤,见沈璧君迟迟未开口,轻咳两声提醒,沈璧君回神依旧并未多言,“既如此,那便静候二位佳音了。”沈璧君拉着阮成玉起身,缓和一笑“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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