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跟刘管家一起进入刑房的时候,她远远看了那小子一眼,果然状态欠佳。
他整个人被绑着跪坐在地上,低着头闭着眼一言不发。不管李叔在那里气急败坏的喊叫什么,他似乎都听不到,又或许是不想听到。
“臭小子,你差点害死我!”李叔气的牙痒痒,忍不住一脚狠狠踢向他的背。
之前的鞭伤突然被踢得撕裂出血。少年模糊的意识强行被拉回来,不由吸了口凉气颤抖着身体。
李守田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鞭伤被自己踢开了,心下也觉得自己下手有点重了。
“李叔,别动怒呀。”琳琅进门刚好就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的背都跟着疼了。
小姐怎么来刑房了?李叔惊讶的回望过去。
“您应该也猜到了,人是我从宅子里放走的,先给您陪个不是。”
琳琅也知道自己给宅里添了麻烦,让大家今晚都没休息好。
“小姐这话折煞小的了,定是我们疏忽才让这奴威胁到了小姐。”
李守田知道小姐爱出去玩,所以一直被人传些风言风语。但她做事有分寸,不会随意放奴出去的。
他猜小姐是不得不放他出去,也不由心下惭愧。
他不怕这个奴跑出去,虽棘手但后果自己还能承担。可若真的伤了小姐,自己拿命都不够赔的,这也是他对这小子火大的原因。
琳琅没有正面承认,而是笑着扯开话题:“我问他几句话,问完就走。”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却直接在少年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副准备慢慢跟他聊的架势。
李守田一般情况下是会让小姐回避的,毕竟这里是刑房。
可知道自己今日出了大疏漏,也不敢再多说几句,只能站在旁边陪着,以防这小子又生出事端。
琳琅看着他被五花大绑的跪在自己身前,看着狼狈又可怜。
少年虽持续发着高热,但因李守田的那一脚还是回复了些意识,抬眼就看到那少女坐在自己眼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看这少女的架势估计要嘲讽自己两句了,但他也不打算反驳。毕竟她给了自己机会,是自己没能力又被抓了回来。
可谁知那少女开口便是一句:“你多大呀,有十四吗?”
少年听完她的问题,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有些不服的回了一句:“十五。”
“哟,跟我同岁呀。”她倒是没看出来,“几月的?”
“八月。”
“那我还是比你大半岁呀,”琳琅莫名其妙的来了兴致,“来,叫声姐姐听听。”
琳琅看他又开始低着头闭着眼,周身的态度明确表示了拒绝。
李守田觉得小姐厉害,居然能让他开口说话了。自己在那吼了那么久他都没有搭理,虽然现在又沉默了。
琳琅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估计是觉得今天被一个小子挟持,心下不爽,就想用年龄压压他,虽然细想好像也没什么好压的。
她看那小子不搭理自己了,也懒得跟他废话,趁他还有意识便想直接问他情况。
“我说了你逃不出去,是因为感觉你身体撑不了多久。”琳琅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抿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跑,你当前这个状态应该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吧。”
少年闭着眼沙哑着声音说:“随你们处置。”
“我是问你原因,你肯定是要听我们处置的。”琳琅喝着茶眼皮抬也不抬一下。
这小子脾气倒是真倔。
“原因?”他缓缓睁开眼讽刺的语调回道,“一个人殉有什么好说的。”
琳琅听到“人殉”这个词,心下不由咯噔一下。
她放下茶碗看着他,也看了看刘管家。
“你小子从哪听到的?”李叔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没想到刘管家与他讲话的时候竟被这小子听了去。
少年闭着眼不出声,身体也愈发沉重,感觉下一秒似乎就要倒在地上。
“他要给谁殉葬?不是买来送庄子的吗?”琳琅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了误会。
可没想刘管家却走到琳琅跟前,冲她说明了缘由:“本是打算送庄子的,但孙家管家得知我们刚买了一批奴,便上门问询有没有二十岁以下的男子,他愿意出双倍价钱买下,给他家孙老爷子明天殉葬用。”
“为什么一定要卖呢,刘叔?”少年闭着眼听她质问着那位管家,“刘叔也觉得人殉是应该的吗?”
刘叔没有正面回答,却听到少年轻笑:“人殉不是什么稀奇事,用一个快死的奴换两个新的有什么不可?”
琳琅听说过人殉,也知道鹿城是有人这么做的。
那些有钱人死的时候除了在陵墓里放各种珍奇珠宝,也要用奴隶给自己殉葬。一有祭天之意,二是想死后也能继续享受他人侍奉。总之就是一群无视生命之人,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也怕委屈自己,不惜拿人命殉葬。
琳琅走到少年跟前,感觉他的呼吸也愈发沉重,倒也确实看着像是活不久了,如果不抓紧治疗的话。可这世道没几个人愿意在一个快死的奴身上花钱。
“所以你也觉得,用你的命换两个新的奴,是很划算的生意,对吧?”琳琅蹲下身反问他。
“人命本就如草芥。”他低声咳嗽了两下,笑着看着琳琅,“不是所有人生来都跟您一样金贵的。”
“他是用多少钱买的?”琳琅问着刘管家话,视线却没有从少年的脸上移开。
她不敢想,这小子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能用平淡的语气将这话讲出来。
少年看眼前的姑娘神情凝重的注视着自己,这种表情真不是她这张稚嫩的脸上该有的神色。
“回小姐,二十五文,算比较高的价钱了。”
听到这个价钱,琳琅不由低声哼笑了一下。
刘管家与李叔均觉得现在的小姐,不论神情还是语态都不是一个刚出闺的少女该有的样子,让人一时间有些无措。
“二十五文。”她继续蹲着身子,重复了这个数字说给少年听,“你觉得你这个价钱怎么样?”
他额头渗着汗却仍是笑着自嘲:“贱命一条,果然不值钱。”
“是挺便宜的。”她觉得自己正在讲一个很可笑的故事,不由颤声笑道,“即使把你五十文卖掉,都没有你昨天捡的那珠子值钱。”
“所以姑娘想说什么?”他出着冷汗,看不懂这少女的意图。
琳琅俯下身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帮我捡了珠子还没有答谢你呢,叫我一声姐姐我就不送你殉葬了。”
“愿赌服输,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少年知道她的好意,但既然是自己没把握好机会,就没必要再求人。
而且,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的嘴唇干裂,力气似乎也要耗干了:“我逃不掉,认命了。”
“费了这么大力气,现在认命是不是可惜了?”琳琅接着问他,“你逃跑前都觉得自己身体撑不住了,那今天死跟明天死有区别吗?”
少年耗着最后一点力气,终究还是不吐不快地轻声骂道:“今天死是为了自己死。明天死就只是去陪一个死人。人死了只会腐烂、发臭、化为白骨,什么都留不住。一个死了还想拉活人陪葬的糟老头子,休想让我去阴间陪他,这种人死后就不该享受荣华,该下地狱才是。”
“你......”刘管家被他这平淡语调说出的话弄得又惊又怕,“休......休得胡言乱语,历代达官贵人以及富商都是这么做的,岂容你来置喙。”
他总觉得这少年说话太吓人了。贵人们的事情是不能由下人去议论的,何况还是下地狱的论调。
他冲琳琅说道:“小的今晚会把他看好,明天就送到孙家。天色已晚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示意李叔将人拖走。
“刘叔,我在宅子里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呀。”琳琅冲刘管家皱眉笑着,“您应该看得出来我不喜欢这种事吧,却还是执意要把他送走。”
“小姐误会了。”刘管家急忙解释,“收了孙家的钱,必须言出必行。”
“那好说。”琳琅拍了拍少年的肩,“你帮我捡了珠子我得谢谢你,今晚就是死了也得把你厚葬了,不会让你赔那糟老头子的。”
少年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但既然不用被拉去陪葬,心里倒还是好受了许多。
他看得出来陆家小姐心善,却没想到还愿意把他好好葬了。
“有劳姑娘帮我处理后事了。”他心里是感激她的。
琳琅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将他放到管家手中。
“烦请刘叔今晚告知孙家,他们要的奴突然暴毙,不适合给孙家老爷子殉葬了,毕竟老爷子要活人才满意。”她的语气温柔却不容反驳,“这碎银扣掉那五十文应该还结余不少,剩下的钱是陆家有失信用赔给他们的。孙家要买奴我管不着,但休想从我眼皮子下面要人。”
刘管家今晚是见识到小姐发威了,但仍是面露难色提醒道:“信用有时候不是钱的问题,这殉葬是大事,孙家老爷子缺一个人侍奉,怕孙家.......”
“他们准备殉葬多少人?”
“听说要一百个左右。”
“呸。”琳琅终究还是没忍住骂了声,“孙家老爷子我记得有八十了吧。就算在阴间给他端茶送水、端屎端尿也不至于用这么多人。这奴反正我不给,就当给孙老爷子积阴德了。”
刘管家与李叔也是第一次听到小姐如此粗鄙的说话,惊骇程度也没比刚才那少年的话能好多少。
“孙家不会因差一个奴就跟咱们过不去的,只是劳烦刘叔处理了。”
“既然小姐已经决定此事,小的明天会处理好的。”刘管家又补了句,“此事等家主回来后,小的还是要告知下家主的。”
“自是应该告知兄长的。”琳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兄长定也不会同意人殉的。”
刘管家不阻拦了,李叔却得继续公事公办:“小姐,就算这奴明天不用去殉葬,但私逃也是要受罚的,不然以后奴就不好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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