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不理解自己妹妹在想什么。
但凡这世上不瞎的都能看出来,沈骁喜欢她,她对他也与别人不同,可却总是不愿正视自己的心意。
新年那几日,两人来自己院里小聚的时候,陆平就明白琳琅那天骂他的底气是谁给的了。
都是沈骁自己惯出来的。
她跟他说话的样子,与在鹿城完全无异,一点做管家的自觉都没有。虽谈不上当年的小姐架势,但看着也算与他平起平坐了。
既然沈骁爱惯着她,他做兄长的也就不再多训诫了。
但陆平还是觉得沈骁太爱护她了,连冷水都舍不得让她碰。
他本来是打算让琳琅与自己一起下厨,做些小菜,可沈骁却自己主动帮忙,让琳琅出去休息。
陆平不多阻拦,便与他一起在厨房里忙活。
眼前的沈骁在自己面前没有架子,更多的是一种小辈的姿态。虽然他也年长不了对方几岁。
陆平始终觉得琳琅被他护的太好了,看着她在外面闲转吗,里面的人忙的不可开交时,还是忍不住暗示了一句。
“沈大人。”他说了心里话,“琳琅从不娇气,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沈骁知道。”他也明白的陆平的意思,“她不是娇气之人,但她手上以前有很多小伤口,碰到凉水会疼。”
他是苦过的人,即使琳琅不说,沈骁看一眼她手上的伤,便知道那伤口什么时候会痛。
“如今好很多了,伤口应该不会疼了,但沈骁还是舍不得。”他一直没有给陆平说琳琅身体的事情,“有两位大夫私下都提过,说琳琅如今体质虚弱,不宜劳累。”
陆平沉默良久。
沈骁一边帮忙,一边又宽慰着陆平:“不过现在她应该好很多了,但她以前受苦太多,我心里有愧,只能尽全力的爱惜她。”
他现在才明白,是沈骁把她照顾好了,才没让自己看到她艰难的样子。
“陆平想问沈大人一件事情。”
他今日本就打算问沈骁的,虽然已经能看出答案。
“沈大人对琳琅的好,陆平看在眼里,不知大人以后有何打算?”
沈骁停下了手里的活,神色端正的说:“沈骁想娶琳琅为妻,但沈骁不清楚她的心意。”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陆平话也说的直白,“琳琅嫁过人,又是商户之女,无论谁看,做正妻都是高攀了。”
想到沈骁如今是新贵之人,他也说了自己在意的事:“况且,就算做了正妻,琳琅的性子也是接受不了你有妾室的。”
“沈骁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心意。”他给了他诚恳的回答,“最后才明白,沈骁自始至终钟情的只有她。与身份无关,与样貌无关。沈骁此生有她一人就够了。”
陆平也知晓了他的心意,如今收到确定的回答,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这个妹妹,做错了事我还能说几句,但感情之事我管不了她,只能看天意吧。”
想到琳琅那模糊的态度,陆平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结果脸都黑了。
沈骁看他脸色难看,也顺着视线望了一眼,只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他们看着琳琅在院子里堆了两个好大的雪球,还将它们摞在一起。最上面的还插了树枝,萝卜,忙的不亦乐乎。
然后,她的双手没有任何保护,冻得紫红。
“陆琳琅。”陆平喊了她一声,没了好脸色,“吃完饭,用热水把碗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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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上下都觉得,新年过后陆娘子愈发爱笑了,性格也比以前更加开朗。
她管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因为赏罚分明,不随意苛待别人,再加上她性格好,又是一个爱笑的漂亮女子,愈发在府里受人待见。
沈骁看的出来她的变化,也感觉到府里的氛围不一样了。相较于以前府里的清冷,如今多了些烟火气,有时候会让他想起在陆宅。
他刻意让崔管家减少了琳琅的工作,这样她便有更多的时间去见自己兄长。
琳琅如今隔三差五的便会去陆平那边,马车来回坐的时间长了,感觉也没那么晕了。
陆平看着琳琅在书肆帮自己记得账本准确无误,也不由更高看了她一眼。
他以前也不是没让她记过账,结果发现她处理这块实在吃力不讨好,便没有再让她插手了。如今终于克服了这个问题,陆平知道她是真的下功夫了。
如今与妹妹再次重聚,才有了些活着的实感,他对生意也才有了更多的规划。
原本他想浑浑噩噩,凑合着挣点钱,过完这辈子算了。现在他却认真的思索着要如何在兴平更好的立足,这样才能给她妹妹更多庇护。
即使沈骁已经可以庇护她了,但他是她的兄长,他要给自己妹妹留一条足够好的退路。
陆平的想法至今未变。她嫁人的事情他不干涉,哪怕沈骁很好,她不想嫁也没关系。即使现在是白手起家的阶段,陆平也相信他有能力照顾她,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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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三十三年二月二十日。距离鹿城劫难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琳琅早上便离了府,去了陆平的小院。
他们一起上香,祭奠张之初、陆宅的人、以及鹿城其余十万亡灵。
刚祭奠完,府里车夫就来传话。说今日午时,郊外要处斩鹿城一案的陈国犯人。
“主子说他今日会在刑场,但因公务在身不便陪同。”车夫指了指马车,“如果二位要去的话,请上车吧,小的带二位过去。”
陆平自己是要去的,但怕琳琅看到刑场面会受不了,也怕她去了会回忆起可怕的事情。
他本想问一下她的意见,就看她毫不犹疑的上了马车。
“哥。”她神色坚定,“我们去看看吧,替鹿城的十万亡灵。”
鹿城案不是小事,为了防止行刑消息外泄引发骚乱,只有在行刑当日才会正式确定行刑地点。但行刑的消息传得很快,郊外的刑场已经陆续有人来了。
因太子今日也会在场,沈骁要与许长渊一起保护他的安全。
沈骁收到消息后,便第一时间派人去府里通知了琳琅。
兴平百姓在刑场看着这群犯人,也是咬牙切齿。
鹿城劫难是整个南朝的痛,但在公开行刑上,南朝律法只有处斩这样的方式。
百姓一边骂着这群杀人魔头,一边觉得让这群人这么干脆利落的死掉,真是便宜他们了。
处刑日是由太子决定的。这些人在陈国的事情上,也已经逼问的差不多了,特意拖到今日行刑,也是为了祭奠付之一炬的鹿城。
因行刑地点确实远了些,琳琅与琳琅与陆平到了的时候,距离行刑只剩下少半个时辰。
这次虽在郊外行刑,但前来的百姓也不少。刑场外面围了一些人,依旧陆续有人不断过来。
琳琅是第一次来刑场,也是第一次看处决,她很快就在刑场里看到了沈骁。
他站在刑场里面,与与许长渊各站左右,似乎是在保护中间的那位男子。
中间那人约莫三十多岁,容貌俊朗,穿着属于皇室的紫色华服,表情平和又不失威严,看年龄应该就是太子了。
刑场不算大,琳琅站在外面也能大致认清那几个陈国罪犯的样子。邢台前面跪了五个人,她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那些人都披头散发,双眼无神,早没有了将士的威严。只有中间的那个人,眼里还有着不屈不挠的凶狠。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的看完这场行刑,直到看到了中间那人的脸,反复确认记忆后,周身血液开始变冷。
她认识那张脸,那张她死都不会忘记的脸。
是他杀了张之初。
陆平一开始还放心琳琅的状态,因为她在马车里始终神色平静。
但到了刑场不久,他就感觉到她身体突然开始颤抖。陆平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脸色惨白。
“琳琅。”他刚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见她突然瘫软在地。
琳琅又想起了张之初的死前满身鲜血的样子,想起了那人杀了他以后,还在尸体上戳玩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鹿城。
周围是婴儿的啼哭,母亲的哭喊,还有女人被侮辱时声嘶力竭的惨叫,脑海里也尽是些绝望的景象。
琳琅跪在地上,捂着双耳喘着气,又恐惧又愤怒的盯着中间那人。
“琳琅。”陆平想扶她起来,但她无法动弹,好久才回过神看着他。
她嘴里反复低喃着:“他杀了张之初,他杀了张之初......”
沈骁注意到了刑场外面有些骚动,顺着人群望去,就看到琳琅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周围围了一群不解又关切的人。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向太子说明情况,待他同意后便赶紧赶到琳琅身边。
太子严礼也因沈骁的话,注意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清丽女子。
他随口问身边人:“沈骁说,那女子是他以前的主子?”
许长渊认出了琳琅,便回复道:“那女子叫陆琳琅,是沈骁以前的主子。也是鹿城劫难的幸存者,被我们偶然搭救,现在是沈骁府上的管家。”
严礼看着她,觉得这女子能活到现在,也是命大。
鹿城的幸存者,寥寥无几。
他听到沈骁与这女子的关系,也觉得两人能再遇也是缘分。也不由好奇,沈骁的主子是什么人,能让他这么一个出事波澜不惊的人,刚才神色里有了慌乱。
抱着对鹿城幸存者的关心,以及对琳琅的好奇,严礼还是决定去看看她。
许长渊也未曾想过太子会去见陆娘子,赶紧多加了人手一起前去。
沈骁赶来的时候,看着她双眼有些失神,听到了琳琅嘴里反复说:“他杀了张之初,他杀了张之初......”
他强行按住琳琅的肩,让她看着自己,反复叫着她的名字,才慢慢的把她从过去的记忆里唤了回来。
沈骁担忧的看着她,然后望向陆平:“家主带琳琅回去吧。”
琳琅慢慢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抓着沈骁的胳膊,指着中间的人给他看。
“是他,是他杀了张之初。”她颤着声说。
沈骁看了一眼张厉,轻轻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抚着:“不要怕,人已经抓到了,没事了。”
她慌乱恐惧的神色,慢慢平静了下来。
沈骁看着她面色惨白的样子,想着他的小姐在鹿城里,就是用这样绝望的神情面对了一切吧。
沈骁心疼的看着她:“回去吧,我也要返回刑场了。”
“我不走。”琳琅身子还站不起来,但神志已经完全清醒了。
她坚定的看着沈骁:“我要看他死在我面前,我想杀了他。”
“姑娘想杀哪个?”头顶突然有一个温和却威严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穿紫色衣衫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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