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定妆照拍得还算顺利,虽然苏寒不觉得自己跟长安有哪些相像之处,但在旁人看来却并非如此,尤其换上完整的造型后,基本上她本色演绎,就可以顺利过关。

这也是汪杨林导演当初钦点她饰演长安的原因。

苏寒一直以为是庄婷和庄周影视通过“不正当竞争手段”为她争取到的这个角色,事实却恰恰相反,是汪杨林亲自找的薛稳。

因为苏寒的那个获奖采访。

汪导只无意中看见个结尾,苏寒静静坐着,对着镜头不慌不忙地评断她和萧凯之间的关系。

“我跟他不熟……”

她是这么说的吧。

那一瞬间,汪杨林就知道,苏寒就是长安。她的安静下面,藏着一种冷和烈。尽管汪导那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苏寒的名字。

这天天气不坏,阳光柔和,还有些难得的小风。可惜的是,这些凉爽都属于外面,剧组室内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各种灯光和机器一开,直接进入烧烤模式。

苏寒是怕冷不怕热的体制,但层层叠叠的长裙穿在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截脖子和两只手,也不免觉得煎熬。

她出汗都是在背上,几个小时的拍摄下来,脸上看起来清爽,其实整个肩背几乎湿透。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这时候的辛苦和不习惯肯定是有的,但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况且她也并不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体力上的切实消耗和疲累流汗,反而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生活本就不易,如果真要说,苏寒觉得,自己的得到是大于这点微末付出的。

大概是考虑到苏寒第一次拍戏,为了让她慢慢适应,当天除了定妆照,只拍摄了一小段相对轻松的戏份。

是长安初遇陈知白,还不知道她是魔刀恶灵,带她和小伙伴们一起游历人间的经历。

总有那么一段时光,柔软美好,不被惊扰。命运的齿轮还没有开始转动,白衣少年风流,红裳灼灼如画,脸上的笑明媚得夏日暖阳都要避让三分。

只是人生哪能尽得愉悦,不尝哀苦。

谁不曾年少,抬头仰望万千星光,心中亦有豪情万丈,共同许下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宏愿。

但天地无情,赠烟尘满身。

最后,两两相望,各安天涯,已经是天地不仁,给予的最慈悲结局。

唯一一点小小的意外是,饰演李牧的顾睿思初次见到化成人形的长安,一眼便认出她。

镜头前面,苏寒偏头看了他一眼 。

一对上她的目光,顾睿思不知怎么,突然平地摔了一跤。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摔倒的,以及他为什么摔倒。

导演没喊卡,顾睿思只好自己爬起来,拍拍衣角,若无其事地继续后面的剧情。

站他边上的苏寒也没看见他是怎么摔倒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摔倒。

就连顾睿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平地摔一跤。

在最终官宣的《忆平生》MV中,顾睿思这一跤也被剪了进去,居然意外地协调,也让李牧这个角色在冰冷寡言之余多了两分可爱——虽然观众们并不知道,这其实只是拍摄时一个滑稽好玩的插曲。

那天到晚上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

是在拍摄刚刚结束的时候,田恬刚把手机递到苏寒手上,手机屏幕就亮起来,伴随着一阵无声的震动,庄济楚的名字在上面闪闪烁烁。

田恬好奇地瞥了一眼。一开始田恬没反应过来,待脑子里转一圈,意识到庄济楚是谁后,整个人一颤,继而一阵激动。

小助理几乎脱口而出的惊讶,却被苏寒脸上的表情堵了回去。

然后田恬就识趣地走开了。

但事实上苏寒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很平静。

平静到她都有点吃惊于自己的平静了。

两秒钟之后,等她按下接听键,听到话筒里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时,她突然明白了。

原来,有些告别是一早就埋伏在内心深处的,蓄谋已久而又不动声色,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发觉时,告别已经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苏寒知道,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告别。始于她一个人,也终结于她一个人。

简单明朗。

告别和分离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当我们认清这一点,告别会变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和坦然。

苏寒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在剧组还习惯吗?”庄济楚问。

他们都没提苏寒十八岁生日那件事。其实也不必提,这不算什么大事。他本就没有义务每年陪她过生日。

有时候习惯会让我们忘了某些界限。

苏寒没忘。

她握着手机走开几步,一直走到门外的夜色中。她抬起头,看着这片陌生城市的夜空。

星月无论到哪里都是熟悉的样貌,陌生的只是星月下的人群。

初秋的夜风吹在身上一阵凉爽,苏寒舒服地半眯起眼睛,仍是仰着头,看着深紫色的夜空上亿万斯年的皓月星光。

“还好,”她说,“没什么不习惯。”

庄济楚一听就笑了。

苏寒大概没发现,每次遇到什么需要她默默忍受的事情,她就会说还好。在她嘴里似乎没有说出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以他又多问了一句“剧组的盒饭吃起来怎么样”的时候,她又回一句“还好”,庄济楚心里就明白了。

“你回国了吗?”苏寒静静转了话题。

“还没有,后天应该会飞回去。”

“嗯。”

安静下来。

“寒寒。”

苏寒没应声,等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暑假结束就回学校吧。”

苏寒还是没说话。

她还没换下戏装,汗湿的长裙贴在背上,被风吹凉,每碰到一下肩背上的皮肤,都让人禁不住想打哆嗦。

“如果不想去英国,可以转回国内,我希望你先把书念完。”

又一阵沉默之后,庄济楚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寒寒,说话!”他命令道。

“然后呢?”苏寒问。

“什么?”

“把书念完之后呢?”

“……”

“像我妈妈和外公那样,去研究院做一辈子科研吗?”

话出口苏寒就后悔了。不止因为她对抗无礼的态度,还因为话里的内容。

在她心里,是敬重妈妈和外公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父母的骤然离世,更是将她这种迷茫无限放大。

“寒寒……”

“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苏寒打断他,慢慢说,“学长,让我想一想好吗?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想一想。”

不过刚刚成年的女孩子,虽然极力支撑,但是轻而细弱的声音仍是透露出几近被生活击垮的恳求和脆弱。

庄济楚怎么可能说不好?

苏寒从来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的叛逆,她从小乖巧听话、优秀独立,无论生活还是学业,从来没有让父母操过心。

但她内心是有反叛因子的,而且每一次反叛都是人生中具有决定意义的大事。只不过她的反叛也是平静而不动声色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她隐藏起来的乖张。

比如高中毕业选择大学时,未听从父母的意见,独自选了英国剑桥。

再比如,突然中断学业,毫无征兆地投身至娱乐圈。

电话挂断之后,苏寒在清凉的夜风里又站了几分钟。门廊两侧各一盏灯笼,清幽灯光将她细长的影子铺陈在地面上。

人是不能长时间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的,那种冷水漫过全身一般的孤独感,会让人失却对抗生活的勇气。

怨不得古人说“顾影凄自怜”,夜晚已经够凄清了,再加上夜晚投射下的影,总会平白生长出很多情绪。

几分钟后,苏寒踩着自己长而寂静的影子慢慢往回走。

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设备和机器,大家走来走去,偶有交谈,也是微弱的低声絮语。一整天的忙碌,让每个人的精力都消耗殆尽,说话都要省力气。

室内的光线显得有几分昏暗。

但事实上光线是充足的,只不过拍摄时白亮的灯光撤下了,已经习惯的双眼暂时无法适应。

看,只要时间足够,我们的眼睛很容易习惯一个亮度。

我们的身体就是由这些极易养成某种习惯的器官构成。

所以我们整个人就是一种习惯的动物。

但好在,习惯总是能够扭转的,只要渡过最初的阵痛期。

苏寒刚一转身的时候就看到萧凯了。

他身上的戏装已经换下来,穿回他日常的衣服。简单的白T,在冷冷清清的气氛里,显得格外鲜明。

苏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不笑的时候,脸庞会透出一些棱角分明的冷峻,从侧面看过去,浓密的眉毛,高而挺直的鼻梁,薄削的嘴唇,让这种冷峻更加明显。

可当他笑起来,一切又会如冰雪消融,一瞬花开。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苏寒认出来,是他的助理。回想了一下,名字却没想起来。她有很好的记忆力,却不擅长记忆人的名字和脸。

两人似是交谈了几句,然后男助理独自走开。萧凯抬头,看向苏寒的方向。

目光很沉着地落到她身上,像是在专程等着她走过去。

他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如同站在夜戏散场的空旷里。

苏寒的脚步稍稍停滞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第一天拍戏,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累?”她走近后,萧凯看着她脸上的苍白和疲惫,很自然地问道。

苏寒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她是有点累,但不是因为拍戏的累。

萧凯看着她有点摇摇欲坠的迷糊,笑起来。

苏寒眼眸幽深,仰着头,静静看他。

“怎么了?”萧凯被她看得莫名。

苏寒凑近一点,注视着他的脸,认真问:“你为什么经常笑?”

萧凯显然被她这个直接到孩子气的问题问得有点哭笑不得。

“不然呢?”他反问,“难不成我应该经常哭吗?”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重重叠叠的昏暗灯光分不清从哪个方向打过来,显得遥远而稀疏,仿佛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模糊起来了。

苏寒觉得,自己的思维也跟着模糊了,不然她不会问刚才那个问题,更不会说接下来那句话。

她摇头,低声说:“这样很好。你笑得很好看。”

大概夜晚总是有这种魔力,所以连有“硬汉”之称的海明威都说,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凯怔了一下。

他当然是知道自己笑得不难看,也早已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夸赞。苏寒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那特别的是什么呢?

萧凯站在遥远稀疏的灯光下,看眼前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

她很漂亮。这大概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的第一印象。

但她自己似乎对这种漂亮并不自知,这就让她身上多了几分让人很舒服的随意。

她有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她用这双眼睛看人时,有时显得不谙世事,有时又似乎有一种洞若观火的通透。

就像一个默默无言站在一旁观察大人世界的孩子。

其实孩子都能看得懂。

只是大人以为孩子看不懂。

就像她此刻站在他面前,说他笑得很好看。

有孩子的直白天真,也有孩子的真切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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