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再留

薛简侧头看着他的样子,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只能安静的坐了回去,崇山明紧紧攥着的手这才慢慢的松开。

隆起的血管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后输液的手落在薛简的身侧,手指抬了抬,几乎要贴到他的腿。

薛简不动声色的往外移了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去。

他们曾经一起筹划过许多以后,比如网球,比如邮轮旅行,比如,薛简还说过,等他拿到属于他的最佳男主角,他会在说获奖感言的时候,单独的,着重的,感谢哥哥。

至于哥哥是谁,就让大家不停的去猜,最好所有人都猜不到,然后崇山明再跳出来说,不用谢。

但是那些关于澳大利亚的天气,关于地中海的洋流,关于聚光灯下的奖杯,那些都已经变成了,被双方一同背弃的诺言。

如果说过的话有灵魂,它们该有多委屈。

所以,等天堑开播了,他们要一起看,起码这句话,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程晦的审美在娱乐圈里不愧是独一份的,哪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镜头,被他一拍都变得兼具美感与故事性,比如第一幕,数不清的长阶上铺满雪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补拍这个场景的时候,薛简记得很清楚,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但是果然,人就连记忆都会欺骗自己,薛简已经完全记不得那天有多冷,也不记得手被冻的疼不疼,只记得他蹦起来吹掉了崇山明头顶的雪,换来了他一瞬展颜。

画面里,崇山明的打戏干脆利落,有一种现在的小生们都没有的力量感,明明是带有玄幻风格的武侠,却也好似一招一式都落到实处,掷地有声。

他落败后便轮到了薛简,到了他那儿,又换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虽然武指教的是同一套动作,但是薛简挽起剑花来,就多了一种味道。

他自己拍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起来,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秀气,完全没有崇山明那种,大开大合的感觉。

薛简有点儿脸红,这人长得不够凶,就是不行,他都拼了命了,大概落在敌人眼里,最多也就有几分可爱吧,他看向门主的表情,自己明明记得是愤恨,不知道怎么,被剪成了这样,一副奶凶奶凶的感觉,配上他那个白色的头发,手背和脸颊上的些许兽毛,看着还真像个小动物。

“他们大概…”崇山明欲言又止了一瞬,他有些猜测,但是在被证实之前,他不想让薛简空欢喜。

但是在薛简的追问之下,崇山明还是开了口,“剪片子的时候一般不会给不重要的配角太多特写镜头,你可以倒回去数一数,从刚才开始有几个特写。”

薛简挑眉,乖乖的把进度条拖了回去,“一个…两个…三个,手部特写也算吗?”

“算。”

“那…四个?”

崇山明笑了一下,“还不明白吗?”

薛简灵光一闪,“你是说,给我的镜头已经超过了男四的程度了,可是为什么…”

“一个成熟的剧本,需要做到任何人单拎出来都有故事可讲,天堑做的到,所以可以毫不违和的把别人的戏份减弱一些,将那部分腾出来给你。”

“不是我要求的。”崇山明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

“哦…那大概是因为《曙》的热度吧。”薛简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而崇山明又看了一眼屏幕,心头却忽而升起了别的猜测。

在决定做演员之前,他看了一千多部主流或者非主流的电影,还有全部热播过的影视剧。

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透过镜头语言,分析出导演和剪辑师深层的意图。

现在屏幕上放的这种接连不断的交闪画面,是很大胆的用法,用的好了能给人造成冲击,但是用不好会让观众觉得眼晕,觉得莫名其妙。

导演其实并不需要在这里,不停的让画面在崇山明与薛简之间切换,如果非要带上薛简,可以是俯拍崇山明,然后慢慢的把镜头拉远,最后把薛简框进来,崇山明记得当时拍的就是这一版。

但是导演冒着风险也要用另外的表达形式,那就只有一个理由。

他需要这个镜头。

他需要在第一幕就消解薛简的从属感,增加他的主体性,所以给了他许多特写。

又通过不停的将他和崇山明放在一起交闪,来增加两人之间的联系性。

程晦想干什么,昭然若揭。

一个最懂得怎么塑造氛围的导演,利用一些巧妙的手段,让人不由自主的跳进他设下的陷阱,这种事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崇山明瞥了一眼无知无觉的薛简,清了清嗓子道:“要不要把弹幕打开。”

薛简只当他是想看,没有防备的点开了。

画面正好播到两个人被扔到了地牢里头,薛简刚收回手,一抬眼就受了一记暴击。

他在干什么…他在舔崇山明的脸。

程晦你是疯了吗?薛简呆滞了五秒以后才在心里头闪过了这句话。

不是说好了不用这一版吗?当时大家都觉得让薛简去舔崇山明脸上的血有点过了,毕竟秦风只是兽人,又不是真的兽,倒也不用这么像动物。

但是为了留一点特色,最后才改成了依旧让他脸红的要命的,用嘴叼着披风给崇山明盖上。

所以谁能告诉告诉他,才播了八分钟而已,为什么程晦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作废的镜头放出来了。

薛简心里头有火撒不出来,嘴唇左右移了移,在不动声色的磨牙。

弹幕好像有些延迟,还没出现,薛简刚意识到有些大事不妙,想要抬手关上的时候,欻的一下,整张屏幕都满了。

“哦哦哦哦!我的天,薛简,你在干什么!”

“啊啊啊,兽人薛简??战损崇山明,妈妈我人生圆满了。”

“好软的舌头,路过,揪一把。”

“不懂就问,这是耽改吗?”

“我终于明白怎么总是感觉薛简和崇山明别别扭扭的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像演的,再看一遍。”

薛简的手僵在了那里,手指不知道是该伸好,还是该缩好。

“我调一下,太多了,都挡画面了。”

薛简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把占满了屏幕的弹幕调的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排,然后胆战心惊的收回了手。

然而他不调还好,调完以后,那些隐藏在大量彩虹屁里的虎狼之言就这么被单独的放了出来。

“感觉薛简能给崇山明生十个。”

“鉴定完毕,是看过同一篇文的姐妹。”

薛简一激动,抬手把手机打翻了。

他把手机扶起来咳嗽了一声:“还是关了吧,容易分心。”

崇山明低眉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薛简看的很认真,情绪也很外化,没有刻意的隐藏,崇山明甚至可以透过他的呼吸的深浅,知晓他何时心绪有动荡。

他的领口全都被雨打湿了,衬衫被雨水浇的透明,崇山明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偏倚,像有无形的线,系住了他的眼睛。

少顷,崇山明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薛简瞥了一眼,不知道他是在给谁发消息,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还没等看完第一集,保镖就走了进来,送来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还有毛巾。

崇山明抬起手按下暂停。“先把衣服换了。”

湿衣服贴在身上确实难受,崇山明也从来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薛简从善如流的起身,一秒钟就脱掉了上衣,崇山明愣了一下,才慢慢的把头转到了一旁。

他倒是宁愿薛简会避开他。

质地柔软的T恤挂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像是套了个袋子。

码数还和从前一样,是他瘦了。

薛简还在认真的盯着屏幕,睫毛上下纷飞,反手拄在床上,不时的笑一笑。

这笑容是只有和崇山明才有的心照不宣。

只有他们才清楚的记得,哪个镜头是一遍拍过,哪个镜头磨了又磨。

崇山明勾起的唇角里,却是别的意味,他垂下黯然的眉眼,不经意的扫过了薛简的手腕,然后顿住了。

那处像是增生的伤疤,没有颜色,但是堆聚成不规则的形状,崇山明一瞬间就想到了不好的方向,猛的将他的手腕抓了起来。

薛简一愣,下意识的往回缩,崇山明便更用力了,抓的他都痛了。

他把那节手腕,凑到了自己的眼前,手指也在上面轻轻抚过,没有他以为的起伏不平,而后如此才看清,那并不是他以为的伤疤。

那是一节很隐秘的,很细微的,白色纹身。

“Nos folies nous dépassent。”

崇山明一瞬间就蹙起了眉,而后用幽深的目光望着薛简。

他随手写下的情话,怎么堪做他来生的伏笔。

“什么时候去纹的啊,宝宝。”

崇山明的眼眶慢慢红透了,他又叫回了那个称呼,把人往自己的身上拉,用半臂抱着薛简的身体,哑声问,“不痛吗?”

薛简抿了抿嘴唇,将手腕扭了出来,“崇哥,你不要误会,这是我们分手之前的事了,是你当时没看到。”

崇山明说,他爱他爱到不知所措,薛简便也高兴到不知所措。

他换了无数个角度,拍了百八十张照片,但是写在身体上的字,总会被洗掉。

薛简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得到的东西再失去,纹身,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式了。

崇山明不相信,他已经把薛简的手拉了过来,轻轻的吻了过去,嘴唇贴着手腕,眼睛微微阖着,宛如在亲吻珍宝。

他笃定薛简是后来才去纹的,因为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看到。

他是病人,薛简没有办法剧烈的挣扎,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按到,吻遍自己的额头和眉眼。

薛简有些绝望。

他静静的望着天花板,半晌又在心头想,算了,愿意亲就亲吧。

崇山明是他的恩人,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他就没有天堑里发挥超常的秦风,不会有抗起了25亿票房的姬月,不会有还清了债以后,活的像个人的薛简。

崇山明此刻却停下了。

他看得清,这一次薛简没有蹙眉,但他的眼中也并没有情意。

“薛简…”

崇山明移开了嘴唇,移开了手,又转过了身体。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薛简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他想,不要把事情弄成这样,搞得他真的像是崇山明阔别已久的爱人。

当时是怎么回事,大家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么。

于是,薛简突兀的在他背后笑了两声,“崇哥,不就这么点事吗,你要是真的想吃回头草也行,这次500万不够,得加钱。”

他的手在崇山明的后背上游离,很是熟稔,撩拨起人来,一点儿也不显生涩,“听说你最近又要拍一个刑侦剧,那个角色让给我好不好。”

崇山明转过了身来,他看了薛简一会儿,瞳孔里是显而易见的冷意。

薛简有些害怕,但是面上仍然表现的像个狐媚子似的,吊着眉梢,眼含笑意。

“给你。”崇山明沉声道,“还要什么。”

薛简张了张口,他知道崇山明从来不会信口开河,但凡是他说过的,都会做到。

他这才有点慌了,忙道:“我…我倒是没有你适合演缉毒警察,还是算了。”

他觉得自己该逃掉了,再待下去就快要没法收场。

薛简抓起了手机,抓起了自己脱下的湿衣,想要就这么离开,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没忍住,又躲在墙后,偷偷的往里望了一眼。

崇山明的脸几乎比天花板还要苍白,眼下的乌青在洗掉了妆容后,格外的显眼,他执拗的抬着头,望着薛简离开的方向。

输液管是红色的,流着血,大概是刚才乱动的时候,针头移了位。

薛简的手心慢慢的收紧,掐住了自己掌心的肉,他在门口转了三圈,脚步不停的在迈回和走出去之间犹疑。

最后还是走了。

等那道影子终于不再门口盘旋,崇山明的眸光彻底的暗了下去。

他一声不吭的靠回了床头,眯眼望着手背上的血,抬手把针头给扯了下去。

药液垂在床边,顺着针头滴滴答答的淌了一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又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崇山明克制着自己不去抬头望,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他还是把头抬了起来。

不是薛简。

护士尽职尽责的重新在他另一只手上重新扎了针,刚要嘱咐他不要再乱动了,就看到崇山明又拿起了手机,完全没有要小心的意思,手指上下纷飞。

护士:“……”

算了,VIP病房的都是神戳戳的爷,她懒得费口舌,等这只手再滚针了,大不了往他脚上扎。

下了一个晚上的大雨终于渐停,薛简站在二院门口,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在兜里摸了一会儿,找到了烟盒和打火机。

还是那款万宝路,只不过这一盒已经抽了有大半个月,偶尔才吸上一根。

他连崇山明都戒了,戒烟又算什么难事。

薛简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开着窗抽完了一整根烟。

尼古丁其实并不会让人愉悦,薛简有的时候想。

他对香烟所谓的瘾,也只不过来自于一种,无可奈何。

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连放纵自己都做不了的时候,好像只有抽烟能够找回些主导权,他能自己选择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体,是珍惜还是作践。

让他觉得自己仍然被自己支配,没有被套上枷锁。

但其实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没有改变。

没有用的。

薛简熄了烟头,挂档,掉头,把车开到了大路上,刚开出去,电话就响了起来,还是肖易。

“喂?”薛简接下,前头的车不知道在干什么,始终龟速行驶,他便打了转向灯,准备超车。

咔哒咔哒的声音太明显,肖易问:“你在开车?”

“嗯。”

“那算了,等你到家我再说吧,挂了。”

莫名其妙。

薛简吐槽了一句,稳稳的开到了家。

这雨就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一停了车,又哗啦啦的下了起来,他举着伞跑,大风夹杂着雨星,继续往身上刮,刚换的衣服又有要湿的迹象。

刚跑进了小区,他就打了个喷嚏。

不太妙。

薛简到家以后先是灌了一袋板蓝根,又洗了个热水澡,一个小时以后才想起了被他抛到脑后的肖易。

薛简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把电话拨了过去,“什么事?”

“你到家了?”

“嗯。”

“哦…”肖易欲言又止,半晌问道:“你是和崇山明复合了吗?”

“怎么可能。”薛简无奈笑道。

“那你最好看看热搜吧……崇山明好像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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