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命官卫麟的突然遇害,将随知阁内本就不安的气氛推向极致。
山门外有霜华宗的帮众虎视眈眈,大堂里卫麒手攥钢刀来回踱步。他面色铁青,双目赤红,胞弟的惨死仿佛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谁……!究竟是谁对我二弟痛下杀手?!”
卫麒拔刀出鞘,愤指着面前的众人。“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给我如实招来!!”
大堂里的这些人却一时无言。
绫时把文懿和师韵护在身后,免得二人被无辜牵连。他皱眉回忆,也只记得卫氏兄弟封锁天璇堂后,发现蒋文懿不见,便追了出去。当时他和师韵留在大堂里,调解陈夫人与莫忆寒的争执,后来卫麒带着何道非与蒋文懿返回,却未曾发现卫麟不见。
“卫麟的致命伤在脖颈处,凶器就是这把被丢弃在草丛里的钢刀。我若没看错,这当是他的配刀?”
何道非验完尸体,重新将白布盖好。他走到卫麒身边拍了下肩,低声道:“我知你心中悲痛,但先沉住气,莫因私怨坏了大局。蒋公子身份尊贵,注意你的言辞。”
师韵看到两个官差嘀嘀咕咕的,总觉得他们有所隐瞒。但何道非说到刀,倒是提醒她了。韵儿凑到绫时耳边,低声说:“我记得卫大人早些时候曾说他的配刀不见了?”
“是啊,”阿时点头道:“我们当初怀疑有人偷了他的刀,杀死了陈行之。你查看伤口的时候,没看出什么蹊跷?”
“他当时确实没了鼻息和脉搏。不过我们刚看到尸体,陈夫人就冲进来了。我也没能看得仔细……”
韵儿蹙起月眉,“话说阿时……卫大人遇害的时候,咱们可都在天璇堂里……到底是谁杀了他啊……”
“会不会是阁主的冤魂……?”
绫时说完这句话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你想啊……他刚刚病逝,就有官家派来的人争夺他守护了一辈子的秘宝……他肯定很生气吧……”
“哎呀你别说了!”
师韵拍了他一巴掌,躲到了蒋文懿身边。
“神鬼怪力不过耸人听闻,都是虚无缥缈的事,韵儿不必害怕。”
文懿安慰完韵儿,思量一番后,嘀咕道:“昨夜有人因某种原因从约俭院来到灵堂……但霜华众来犯,我们都进到灵堂里,使他无法脱身。我离开之后,卫麒去追我,半路遇到了何道非,我三人一起返回……那么卫麟是几时不见的?”
“发现你离开之后他俩都追出去了。”
绫时答他道:“大概是寅时吧。但你回来的时候,卫麟可没在。”
“所以卫麟是在那个时候去了约俭院……但是说不通啊,他原先还提出为了保守易知轮的秘密,要押送我等入京。是什么原因使他突然离开?”
“肯定是更重要的事!”
师韵插了一句,“他应该并不熟悉随知阁。而且那个时候天还没亮,所以他估计是追着什么人追到了约俭院。被人发现之后给灭了口。”
“韵儿说的有道理!”
绫时赞同道:“但问题是除了文懿他们仨,那个时候咱们都在这里啊!陈夫人和莫女侠在吵架,柳掌门和咱俩也没有离开。卫麟去追谁了呢?啊!我知道了!他一定是看到了阁主的冤魂!”
“绫时你给我闭嘴!”
师韵气得直跺脚。
“阿时你就别吓唬韵儿了……”文懿护住师韵,蹙眉道:“随知阁里又不是只有咱们几个。总之卫麟追着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杀害他的凶手。”
绫时吐了吐舌头,“那这个杀了他一定是个高手。毕竟药房前的泥地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当然也说不定,他走路不用沾地……”
阿时抬头一看韵儿的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离开天璇堂的时候用的是莫女侠身后的暗门?随知阁这么大估计得有不少暗道吧。他们要是走的暗道,那就不会留下脚印了。”
“那药房门前的脚印是谁的?”
师韵赶在绫时开口搭话之前拧住他的手臂,“你要是再敢说是阁主的冤魂我就缝上你的嘴!”
蒋文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估摸着也就绫时有这个本事,能在凶案现场活跃气氛。不过韵儿的这些疑惑文懿也都认同,虽然随知阁并非完全封闭,山阁也住着随云卫和其他下人们,但有能力将禁军校尉一刀毙命的人,似乎都聚集在天璇堂里了。
如果暂且将行凶手段放置一旁,单纯考虑动机的话,蒋文懿倒是有些猜测。
“事出必有因。卫麒卫麟是为夺取易知轮而来,谁人最能从卫麟的死中获益?”
绫时向大堂中扫视一番,明白了文懿的意思。
“若是莫女侠,应该有能力神出鬼没地穿行在随知阁各院之中。但卫麟死的时候,她人在天璇堂里和陈夫人争吵。我和韵儿都看到了……”
这一桩又一桩的案子搞得绫时脑袋都快炸了。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自己千里迢迢跑来佛子山,只是想去医书馆找找解药,以求保住小命。怎么莫名其妙地摊上这么一出连环凶案……“总而言之,先去向她打探打探吧。”
莫忆寒仿佛早就料到两人会寻过来。她下巴一扬,先开口问道:“怎么了小书生,脑筋不够转了?”
蒋文懿悻悻一笑,朝她施了一礼。
“让前辈见笑。眼下我等皆被困在此处,当同舟共济。文懿有几事不明,想求女侠指点一二。”
莫忆寒的目光转回大堂正中,白绫之下,沉重的棺木旁多了一具尸首。何道非蹲在卫麟的遗体旁进行查验。柳昂在不远处负手站着,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夫人坐在他身后,以绢帕掩口,忧思深重。
“你想问什么就问,答与不答我说了算。”
京城里勾心斗角的日子过得久了,文懿倒是觉得莫忆寒这样心直口快的江湖儿女,更加可爱一些。
“女侠平时并不住在山阁之中,此次返家是为了参加阁主的葬礼?”
“是为了查清我大哥的死因。”莫忆寒纠正他道。
绫时接着问说:“所以你上山之前,并不晓得有官差造访随知阁?”
莫忆寒努嘴一笑,“你们还在怀疑我。我独自闯荡江湖多年,如何和官家打交道还是知道的。姓卫的二人只是爪牙而已,杀了一个只会冒出来更多。然我确实与陈氏不和,但我到底也姓莫。对随知阁不利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蒋文懿未置可否,继续问道:“除了记挂兄长,女侠还有其他挂心的事?”
莫忆寒盯他看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若是想问易知轮的事,便不要枉费心机了。我先前已经说过,这件莫家世代守护的秘宝,其机密只有嫡长子知晓。陈静姝不知道的事,我也不晓。”
“那女侠总是知道这玩意干啥使的吧?”
阿时好奇地眨了眨眼。
莫忆寒挑眉道:“姓卫的官爷说这是朝廷秘宝。你不怕知道太多了掉脑袋?”
“啥都不知道也不能保我长命百岁啊,”绫时坦然一乐,“女侠给说说呗!”
少年狡黠俏皮的笑容让莫忆寒忆起了故人。若那孩子还在,随知阁如何会陷入这般窘境。她眼波一转,掩去心事。“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两句。易知轮号称可上知天命,下测人心。与我看来,不过是个卜卦的器物罢了。”
绫时侧目看了看被捆在角落的冷翊,啧啧道:“这么个卜卦的器物,值得那冷少主不惜大杀四方也要抢了走?而且那俩官老爷不是还说要把我们都押去京城嘛……”
蒋文懿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什么什么?”阿时催他道:“想到什么快说!别在关键时刻给我卖关子!”
文懿白他一眼,解释说:“其实就同你去庙中卜卦求签一个道理。所谓天机并非那支木签,而是签子的解读之法。也就是说,易知轮本身是个卜卦的器物,此物的解读之道才是莫家代代相传的秘宝。”
言罢他又看向莫忆寒道:“依女侠所见,应如何破解眼下随知阁的僵局?”
莫忆寒垂下了眼帘。这个问题近几日她问了自己很多遍,但始终找不到答案。同样遍寻不见的,是她兄长的死因。莫恺耀肩上的重担,心中的向往,忆寒十分清楚。但她最为担心的是,陈静姝也同样清楚。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将随知阁主的死讯宣告天下,甚至不惜对觊觎易知轮的官差下手。陈行之不过是个蛀虫,死不足惜。可随知阁不能为了那个女人妄念陪葬!
“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大堂里,有个多余的人?”
绫时和蒋文懿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如果说卫麒卫麟是奉命而来,何道非是追着蒋文懿,陈氏是阁主夫人,莫忆寒是阁主嫡妹。那么这大堂里确实有个人与莫家毫不沾亲带故。
“女侠莫非是,怀疑柳掌门?!”
莫忆寒冷冷一哼,道:“柳飞轩口口声声说他是应大哥之邀前来,却从没出示过任何书信。再说了,你们不觉得他过分在意那姓陈的女人?就说是故友之妻,也不用寸步不离地护着吧。”
“呃……”
由于之前被柳昂救了一命,绫时不由得向着人家说话。“他是大名鼎鼎南山派的掌门,连官爷都要忌惮三分。总不可能对老朋友的夫人有想法……”
听阿时这么一说,莫忆寒突然笑了。
“你个浑小子想哪去了!柳飞轩同他夫人是青梅竹马神仙眷侣,江湖之上无人不晓。我没说他垂涎陈氏美色,我的意思是这两人恐有什么私下的交易。”
私下的交易?
蒋文懿想起柳昂曾提到关于陈夫人的身份之谜。他想知道莫忆寒掌握了什么,便明知故问道:“女侠不妨直言?”
“比如他相助陈氏除掉官差,陈氏可用易知轮助他卜南山吉凶。”
莫忆寒猜测说:“毕竟以他的修为,清理这些虾兵蟹将易如反掌。”
“那么陈行之呢?”
绫时追问道:“柳掌门与陈行之萍水相逢,为何要取他性命?”
“不过为了达成与陈氏的约定罢了。再或者,你们怎么确定杀死陈行之和卫麟的是同一个人?”
阿时摸摸后脑勺,觉得莫忆寒的话说的有道理。但这样的话,就有两个杀人凶手了,而且他们杀人的手段和动机分别是什么呢?绫时转过头去看着天璇堂内的众人,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每个人又都没有充分的理由。
太怪异了……
阿时觉得脊背发凉。到底是谁能从这一连串的凶案中获益?还是说他最开始的想法就错了?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必败之局,每个人都是迫不得已?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何道非从尸体上有了新的发现。
“凶手是个左手用刀之人。”
何道非招卫麒上前查看,遂即解释道:“你看,这伤口较长,而且先深后浅。如果凶手是右手持刀,那么他砍向对方时,刀刃应当偏向他的左方。但这伤口是偏向另一侧,所以凶手应当是左手持刀。”
卫麒眉头紧锁地向何道非道:“山阁中的高手都在这了,我看他们都是右手拿剑……莫非这地方还有别人?”
何道非抬起头,此刻灵堂之中能称得上高手的无非那两个人。但他们为何要袭击官差,他们可知要付出何种代价?还是有破釜沉舟也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何道非手中的线索太少,无法进行推论。再说他也没想搅和进莫家的事里,若不是被卫麒认出来,他还想再多隐匿些时日。只是眼下刚好撞上命案,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果修为悬殊较大,故意换成左手实行最后一击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正商量的时候,忽见天璇堂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乳娘匆匆跑了进来,满脸焦急,连呼带喘。
“不好了夫人!小公子……小公子不见了!”
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纷纷围了上来。绫时也支着耳朵听着,但他发现陈夫人应对此事的态度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当了这么多年小伙计,大户人家的做事方式阿时已经司空见惯。独断专行的老爷,颐指气使的夫人,唯唯诺诺的下人。像小公子丢了这种事,下人们一旦发现肯定是要兵分两路,一路四处找寻,一路上报给家主。而被推来上报的,一般都是要应对责罚的小丫鬟。但乳娘显然不是,那么就是另外一种情况——自己人。也就是说这个乳娘是夫人十分亲信之人。
“昨晚我带公子小姐回房休息,哄睡了之后就安排了清漪雅芙伺候着……清漪说公子早上起来洗漱后,听闻夫人唤他有事,就离开了卧房。”
“我?!”
陈夫人惊讶地瞪圆了眼,“我自半夜离开顺慈院后,就一直待在天璇堂,何时唤过鸿儿?”
“我也觉得不对劲!”
乳娘急道:“我和清漪再三确认,她都说公子确实说是夫人有吩咐。然后我派人去夫人的卧房,书房,以及顺慈院其他地方都找了,就是没有小公子的身影!现在下人们还在找!”
陈夫人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然后吩咐道:“传话下去,立刻封锁山门!再将六院的走廊与甬道一一封住,派随云卫全力搜寻!隐蔽的角落,一个也不许漏掉!此外,清漪与雅芙立刻带欣儿回房,寸步不离!”
言罢,夫人取下发间的白玉簪交给乳娘。
“此簪为通行信物,持簪者方可在六院之间通行!”
乳娘领命匆匆离去,陈夫人这才转身看向大堂内的众人。目光扫过柳昂、莫忆寒和绫时,最后停在何道非身上。
她小步上前,向二官差施礼道:“两位大人,孩子无故失踪,妾身心急不已。还请两位可怜天下父母心,容我找到鸿儿之后,再助二位追查杀害卫大人的凶手。”
卫麒显然要说些什么,但被何道非按了下来。
“眼下尽快找到小公子才是当务之急!追查凶手交给我们这些当差的便是。只不过,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请夫人通融。”
得到何道非的答复,陈氏稍稍松了口气。“还请何大人直言?”
“请夫人准许我二人与蒋公子及同伴通行六院,这样夫人寻找孩子,我们调查凶手,互不妨碍。毕竟小公子失踪之时,我等都与夫人同在此天璇堂,当没有嫌疑罢。”
陈夫人虽然不解何道非为什么要把蒋文懿也稍上,但这小书生确实嫌疑不大,她也就同意了。
随云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夫人的吩咐执行开来。柳昂径直去了山门处,以防山外的霜华众伺机来犯。莫忆寒则在夫人离去后就不见了踪影。绫时见灵堂里冷冷清清,便拉着师韵与蒋文懿退到院中,三人聚在一起小声合计。
“孩子丢了咱们不去帮忙找吗?”
师韵不住地回头,观望大堂另一侧的动向。
“这地方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不好找啊。”
绫时抓了抓脑袋,“与其跑前跑后的瞎找,倒不如推算推算。毕竟是山阁的小公子,不能在自己家走丢了吧?”
“阿时说的有道理。”
文懿赞同道:“而且从吊唁之时莫澄鸿的行为举止来看,他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我也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被人抓走了。”
“抓走了?!谁抓他?为什么抓他?什么时候抓的他?”
韵儿回想一番,摇头道:“乳娘说他是寅时不见的,那时候咱们都在药房里啊!不正是发现卫大人尸首的时候嘛!”
“不不不,”
阿时话说一半,就见韵儿瞪着自己,赶忙澄清道:“哎呀,我没有要吓唬你!我是想说,咱们这帮人从离开天璇堂,到进到药房见到卫大人的尸体,这段时间可不是都在一起的啊!”
“有道理……”
蒋文懿补充道:“若有人利用对随知阁地形的熟悉,就有可能先将小公子掳走,再与我们汇合。这么说来,嫌疑最大的便是在随知阁长大的莫女侠?”
“我一直都觉得是她干的好吗……”
阿时撇撇嘴,“陈行之刚死,她就找上门来。罗七八嗦说一大堆,还不是做贼心虚?而且她一直拐弯抹角地跟陈夫人打听易知轮的下落,肯定也很感兴趣呗!”
“可文懿刚才还说,那东西没有解读之法就没有用?”
“所以她才要绑走莫澄鸿!”
绫时耸了耸肩,“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这山阁里的嫡长子,可不是只有躺在棺材里的莫阁主……”
师韵一跺脚,没想到自己竟然忘了这一层。
“那现在怎么办?!根本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这种情况下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蒋文懿十分笃定,“陈行之丧命于医书馆,证明那里面有秘密。他很有可能是在那里撞见莫忆寒,才惨遭灭口。而我们不恰好的到场,打断了她处理尸体和继续找寻的计划。眼下众人分神寻找莫澄鸿,不正是她故地重游的好时机?”
说道这里,绫时凑到文懿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人家,“我说大公子,你有事儿瞒着我们吧?那个何道非,为啥给咱们开特权啊?”
蒋文懿退开半步避开他,只说了一句:“救人要紧”,便大步流星地赶往地侓院。
“嘿!你别跑啊!说好的推心置腹患难与共呢?!文懿!蒋文懿!!”
绫时没好气地大喊一句,然后拉着师韵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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