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本不愿渡劫,劫怨偏要渡你我。
天佑十六年正月十四。
大荒精灵族境内,晦日高照。
赤灵脚下微微一滑,一系列碎石顺着断崖峭壁坠入万丈深渊,连个声响都无。
她此时正手握一根蜿蜒粗壮的藤蔓,悬挂于半山腰上晃来荡去,仿佛一块年久风化的破布。
一分钟以前,赤灵还在断崖边上小心翼翼地挖着草药。不知怎得,后背突造人推搡。
她立即像个不够圆润的肉球,磕磕绊绊向山涧一路滚下。
于千万次火辣辣地擦身过后,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而是刚巧抓住了那根藤蔓。
“姐妹们都看见了,是她自己贪功心切不慎坠崖,与旁者无关!”
“念我与她多年的情份上,我定会向掌事嬷嬷求一份哀悼。大家暂且回府,明日再来寻龙鳞草吧。”
不是,这是不打算救她了?
听着山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赤灵望着身下万丈深渊,心口寒意一阵,犹如山涧的冷风哗然一片。
方才说话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从前的好姐妹——兰心。
“赤灵妹妹,我刚来钱府,许多事情还不懂,不如你教教我!”
“赤灵,她们都不让同你一起,待天黑之后我再来找你好吗?”
“我是鱼族,怎会与她蚯蚓精做好朋友!何况掌事嬷嬷说了,只有我们鱼族才有资格竞选后院的管事婢女,她赤灵一点灵力都没有,根本不配!”
……
“阿嚏!”
虽说精灵界地处南域,但正月里最是阴冷。
赤灵身上一身洗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麻衣,此刻就像一片薄冰敷在身上,委实说不上来的凉爽。
她忍着刀刮鱼鳞般生疼的双颊,抿了抿皲裂的唇,用受限的视角向四周打量。
隆冬的山脉较钱府的石磨还要光秃,滑腻的峭壁上更是寄生了一层幽幽青苔,叫人不忍涉足。
主要也是无从下脚。
赤灵左顾右盼,明明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被脚尖之下的绝境又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山涧之下,瀑布一落千丈,如同一位愤怒发狂的邪祟鬼魅,正不停地吐出白沫儿对她咆哮。赤灵刚要闭眼,忽然一个声音对她道:
“还不快把你的脏蹄子挪开!”
嗯?
一个少年老成的嗓音又远又近,又老又新,好似是从崖壁发出。
想来,这回龙山脉虽坐落于精灵界内,但到底是东临人族之界,西接妖界之壤,北抵魔域之疆,是个名副其实的各路神仙过路之地啊!
要是遇到个菩萨心肠的,岂不时来运转?
赤灵大脑一片运作,“请问……您……您是哪一路神仙?”
“哼!”那少年老成的嗓音冷哼一声,道,“小蚯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坏了坏了,连她的原身都知道!
可是,“找他”这一说法,从何说起啊?
赤灵虽然很想飞出这一片与世隔绝的回龙山脉,但到底灵力十分有限。
即便能有那样的好运气走出去,那也是去寻她阿娘,怎会去找不相干的人?
再次,她偷偷摸摸四下寻找一番,周身除了峭壁石块,并未见到什么有灵生物,莫非……
赤灵急忙抬眼,果见手上的藤蔓一片碧绿,层层递生,有如鱼鳞重叠之态,十分眼熟!
她记得,钱府的钱老爷书房中收藏诸多医书,每次前往书房打扫时,都要瞥上几眼。
医书有云:龙鳞草花似血,叶如鳞,为龙族龙鳞落地而生,食之可除百病。近来钱老爷腿疾复发,到处打发婢女小厮上山寻药,就是为此!
赤灵定睛再看,那藤蔓的顶端的确长有一朵硕大的红花,迎风摇曳,熠熠生光!
不等赤灵细细比对它的形状与色泽,那红花突然化出一副俊美面孔,用冷目反瞪向她!
赤灵一个激动,差点脱手,“原来……原来是龙鳞草大仙,失敬失敬!”
红花依旧怒目而瞪,那目光较钱府的掌事嬷嬷行使惩戒大权时,别无二致。
于是,赤灵的双手在死抓与不放之间来回横跳:
抓得紧了,怕人家闲言碎语;
抓得松了,怕自己嫌命太长。
总之犹豫再三,赤灵挤出一抹拙劣的笑意道:“大仙果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我在找您!”
那红花却白了她一目,“你来此处不是寻我,难道是寻死么?”
呵呵!
好有道理!
赤灵尴尬地将眉头皱得越发紧促,因为双臂此时已然酸痛得了某种可怕的临界点!
她眼下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凭着一腔怕死的精神在支撑。
实在可歌可泣!
“大仙,您在这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所向披靡,还悠然自得,乐在其中,可谓前无故人后无来者呀!”
赤灵发誓,这是她第一次拍马屁。
红花复又瞪了她一眼,十分傲娇地选择沉默。
不是,您老哪怕哼一声也行啊,为什么要选择沉默!您这样会让主动一回的本精灵,换来一辈子的自卑好嘛!
偏偏,一群不知从哪来的凑热闹型乌鸦,正十分欠揍地在赤灵脚底下一通嘎嘎乱叫,毫无礼貌!
赤灵勉强不让笑容从脸上垮掉,她又试探道:“大仙不知这是要前往哪里?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刚好顺路?”
她笑得肌肉都要僵了,红花这才半眯着一双长睫翘眼俯视着她,问:“你是在求我?”
这个嘛……也不是……
算是吧。
赤灵垂下眼眸,双唇抿了又抿,“还请大仙帮帮忙,将我捎上崖顶,我保证!定会每日来崖边为您浇水施肥、打扫周遭,您看如何?”
她言辞诚恳,神色虔诚,若不是双手在忙,她绝对要高举双爪,对天发誓!
“你可知我主子是谁?”
啊?
对方冷不丁的一句,令赤灵浑身一紧,心底的慌乱也如疯草一般野长。
咱就是说,非得必考这一题吗?
虽说精灵界总有这一习俗,各家奴仆们动不动就论自家主子如何如何,仿佛吹嘘自家主子,自己也能跟着得道升天似的。
属实肤浅。
赤灵本无意攀比,但不成想,它们草木界竟也如此?
“信不信,只要我主子动动手指头,就能叫你们这些凡间宵小灰飞烟灭!”
那……那是相当地厉害了!
不是,这马屁怎么就拍到了驴蹄上?
赤灵表示很费解,她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那红花却突然转换一副柔美嗓音对她道:
“你们这些无知宵小,竟敢还妄想拿我做药,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小蚯蚓,你想要让我捎你上去也可以……”
“
但你,”红花面色一沉,犹如贵妇卸了粉妆,“得先从地狱爬上来!”
赤灵瞬时瞪大了双眼。
倒不是她为红花的这句话所震慑,而是红花每说半句就将牵扯她的藤蔓狠狠收紧,剧痛无比!
不是!攀比就攀比,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紧接着,红花将赤灵高高举起,差一点就要怼到红花的脸上。
如此近距离地面面相觑,着实令一整个悬空的赤灵有感而发:
“大仙有话好商量!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再相欺!更何况您主子如此厉害,定是救济天下苍生的大英雄啊!大英雄又怎会与我这等灵力低微的小精灵一般见识,岂不埋没了他的一世英名?”
红花果然有所动摇,“你是说,我主子会饶了你?”
赤灵想都没想,连连点头。
红花眉眼微蹙,道:“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如,你去问问他?”
问……问?
这事倒也不是非得问他老人家不可的!
赤灵皱了皱并不舒展的眉心,“想来他老人家云游四海,毕竟路途遥远,不甚方便,不如……”
“没什么不方便的!”谁知红花十分傲娇地一口否决,神情颇为玩味,“去吧,记得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不是!不是!
等下!等下!
喂!本精灵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啊!
但见红花邪魅一笑,就将缠绕在赤灵手上的蜿蜒藤蔓,一瞬间华丽丽地抽离。
没错,一瞬间。
拜托!要不要这么丝滑啊!
赤灵总归是没有亲眼目睹,她是怎么坠落的。
但一定像一颗自由落体的瓜果,“嘭”的一声,坠入冰凉的“釜”中,而后清洗、拍烂、分离,如同某样爽口小菜,令她有种惨不忍睹的熟悉。
“咕噜咕噜……”
还好,她的嘴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否则,她只怕控制不好辱骂龙鳞草的尺度,独独污秽了一水的鱼。
“寄人篱下的孩子,就该顺从天命。”
什么声音?
“孩子,天命就是你此生注定的命运。”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模糊不清的边际隐隐传入赤灵耳畔。
“……即便你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果。假使你有一处侥幸逃脱,命运也终会在另一处将它补上,循环反复,无可遁逃。”
赤灵终于想起来,这是钱府织房里那位有着通灵本事的蚕婆婆,曾经对她说过的忠告。
所以……
此刻仿若云端的水面,以及周身无法摆脱的黑暗,就是她此生无可遁逃的命运么?
“孩子,放手吧。没有谁可以斗得过命运,钱府也不会养你一生一世,惟有嫁给HA蟆精,才是你此生唯一的出路啊!”
嫁给HA蟆精?
赤灵于似梦似幻的恍惚中,一瞬惊醒。
不不不!
倘若嫁人是她此生唯一的出路,那还是不要顺从这个天命了。
赤灵刚一睁眼,就见眼前倏然一亮!
只见一道幽暗的光圈正悄无声息地朝她步步逼近,仿佛一枚海底烈日?亦或者一扇地狱之门?
她心口猛然一缩,犹如一道石墙将气道堵住,使得瞳孔胀痛极了。
那
光圈却越来越近,只一瞬便已然来到跟前,浑身散发出一种幽冥般的绿光,斗大如缸!
赤灵这才惊觉,那物体可不是什么光圈,而是……
“咕噜咕噜……”
一股要命的窒息感直冲赤灵的天灵盖,令她四肢僵硬如薄冰,一碰即碎。
没错,那不是什么光圈,而是一只巨大的瞳孔。
是瞳孔啊!
赤灵:我看不用了吧,这事也不是非得问他老人家不可。
北辰:你说谁是老人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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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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