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门外面有个提灯值夜的小太监,云心过去同他行了礼:“这位公公,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太监压低声音:“云心姑娘,已过一更了。”
按照小太子的作息,此时萧煜应该已经睡熟了。
云心看向萧煜屋子,他的身形被灯光投射在窗纱上,人影憧憧,虽然看不清在做什么,可显然还没睡。
她过去叩了门,良久,里面才许她进去。
萧煜坐在书桌前手捧一本书读着,身边没有人陪侍。面前的油灯有些昏黄,她一开门,那火苗微微晃了一下,明明灭灭的。
云心上前行过礼,从里间拿了些灯油填上,事毕只站在萧煜身侧,并不再出声。
他此时换了一件寝衣,原本素白的衣服被油灯那样一照,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没了白日那些皇子服制的加持,整个人威压立减,显得瘦弱了一些,多了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同云心说道:“云心姐姐,那我先就寝了。”
云心接过他手里的书,放到书房架子上,回来一看萧煜自己净了脸,已经翻身上床了。
只是窗头放着的鞋,面上不知怎么沾了些水渍,此刻还未干透。
屋里只有一床薄薄的丝被,看上去还是用旧了的,夏夜闷热,还开着几扇窗,云心给萧煜掖好被脚,就准备去厢房守夜。
手腕却被萧煜抓住,又轻轻摩挲了一下。细细的痒意透过皮肤传来,床上的人柔柔地瞧着她,乌黑的眼珠还有些发亮。
“此前没有宫女给我守夜,我…有点紧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云心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却听萧煜缓缓开口。
“此前听闻云心姐姐照顾小太子很有办法,今日一见,竟是真的。”他拉着云心的手腕,让她又凑近了些,“不知云心姐姐是哪年生人?”
“回殿下,奴婢是正德元年生人。”
萧煜点点头:“云心姐姐比我年长一些,我同小太子一样,唤姑娘云心姐姐,可好?”
云心道:“殿下说笑了,只是一个称呼,奴婢自会遵从。”
似乎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
手腕被松开,萧煜侧身背对着她:“咱们都快成婚了,能不能不要自称奴婢了?至少在清远居,你不是奴婢。”
房间里久久沉默,看不到萧煜的表情,云心听到轻飘飘的一声:“你走吧。”
声音中带着些苦闷。
云心缓步走到厢房,将桌上的烛台点亮。桌上放着沏好的茶,正从壶嘴里钻出一缕烟,可她无心注意这些。
小太子私底下对她的称呼,他是怎么知道的?
重华宫中的人,就说在里面侍奉的,除了她以外都是过了内务府几道筛选,又被皇后娘娘亲自考较过的,小太子如今年幼,选的都是家世清白,细心又有才艺的女子。
这里面会有四皇子安插的人?想到这里,一股寒意爬上她的脊背:萧煜平日里的深居简出,莫不是做戏?
他方才提起这句话,是提醒她不要和重华宫有所往来吗?
僵坐了半个时辰,她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是茉莉花茶,夜深人静,只听得外间木门咔哒一声,她起身查看。
门外的小太监坐在地上打着瞌睡,手中提灯磕到门上,云心从厢房寻了一条薄毯给小太监披上,又把提灯扶正,回屋去了。
她从带来的行李中拿了些通草纸,微微打湿了帕子捏花,才做了几片花瓣,莫名地来了困意。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道潮湿黏着的视线贴近了她,似乎脸颊上有温热的触感,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燥热,喃喃道:“好热啊。”
随后沉沉睡去。
云心再醒来时正是五更,宫里打更人才路过清远居,该是时候去尚膳监为殿下准备早膳了。
才一出门,屋外的小太监手捧着薄毯:“谢过云心姐姐。”他不过十四五岁,这时脸颊羞红,云心笑了笑,将薄毯接过。
院内的值守太监已经换了一批,这小太监是早起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想到这里,云心更觉得他单纯可爱,那小太监抬头看了她,欲言又止,眼神闪躲,连耳尖也红了。
“无事,守夜的时候经常有小太监瞌睡。昨夜的事情,我不会同旁人说的。”云心安慰他。
方才出来的时候萧煜还在睡着,她看了看天色,时间并不充裕,四皇子应该会在卯正二刻起来,她得尽快去御膳房了。
清远居离尚膳监的距离属实不算近,只是过去就足足要花两刻钟的时间,云心夹脚快走着。此前她和尚膳监打的交道并不多,重华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她多会在睡前备好早膳的原料,从卯时二刻开始备餐。
来了这边,只能多牺牲些睡眠时间,去尚膳监取四殿下的早膳。到了地方,她身上微微沁出些汗,提着食盒进去。
尚膳监里面正忙得脚不着地,每天要准备各宫娘娘,皇子殿下的吃食,像是重华宫这样有小厨房的,也必须按例准备。
一个小宫女正在忙活着,眉心有一颗红痣,长相颇为幼态,云心上前打招呼:“劳烦清霜姑娘,我来给四皇子殿下取早膳的。”
那小宫女哎了一声:“我认得你,你是重华宫的云心姐姐!”说罢轻轻打了自己,吐了吐舌头,“失言了,如今应当说是清远居的云心姐姐。”
清霜引着云心去到膳桌上,各色清粥小菜早已备好。
“早听茯苓妹妹说过,清霜姑娘快人快语,是个可交的人物。”云心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四皇子的膳食,两样细粥,配的酱瓜一类的咸菜,还有各色点心,油糕,比起宫人的吃食略微丰富些。
清霜把各样菜品放到食盒里,点了点下巴,似是想到了什么,偷偷和云心说道:“四殿下昨日从尚膳监讨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我们还想着,往日从不见他破例,他院子里除了侍从就是小太监,没有哪个嘴馋的,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说着又神神秘秘的笑起来:“今日见姐姐过来,我便明白了,这梅子汤想必是叫姐姐得了去!”
云心无奈,同清霜敷衍道:“殿下爱惜赏赐,可我却不能不推辞,本就是破例赐的婚,再收了这些,宫里不定怎么嚼舌头呢。”
清霜讶然:“云心姐姐自可放心,清远居一向对外透不出任何风声。像是来我们尚膳监,以前都是那个叫虞渊的小哥来取餐食,严肃得很,别说同他搭话,他进了屋来,本来在闲话的姐妹们都不敢出声。”
云心点点头,不再多说。
告别了清霜,云心提着食盒往清远居走去,不料却在门口遇见了叶彩依,她忙准备进去,却被那人拦住了。
叶彩依是温淑妃的堂妹,如今温淑妃得宠,后宫中隐隐传出风声要立她为贵妃,她因着这一层关系,进宫以后就颇为得意,如今在温淑妃宫里当差,做了长信宫的掌事宫女。
“云心姑娘真是好运道,还没恭喜你,不日四殿下加冠开府,就要去做王府正妃了。”
说着她扬了扬眉,直直地盯着云心,又轻蔑的一笑。
她靠近云心,刻意压低了声线道:“云心姑娘进宫原是为了避开赐婚,谁成想,都做到了重华宫的掌事宫女,依然逃不开呢?”
眼底的戏谑呼之欲出。
这叶彩依在宫中声名远扬,原因就是四处挑衅。
宫里的人大部分进宫之后都不再以家族为中心。
一方面凡是进宫都需要同家族断开联系,宫内宫外串通消息是重罪,一方面进宫之后各人都分配到不同的宫中,平日里事务繁重,多数的宫女都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树一个敌人,相当于多一个朋友。
真是遇到父兄族人的政敌,略一点头就过去了。外面斗得多么腥风血雨,也不碍着宫里的事。
可叶彩依是个意外,事事都以家族利益为先,面对叶大人的政敌,她一向不给好脸色,虽然四处树敌,温淑妃也由着她。
不巧的是,傅家就是叶家的政敌。
这样的人,大家自然都避之不及。
云心本想装作没听见,直接回宫就是,没想到这叶彩依,拦住了她不行,还直往她心口里扎。
“彩依姑娘慎言,我进宫只是遵从父亲教导,好好侍奉主子,为傅家尽本分。”她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我是羡慕云心姑娘,同是宫中的掌事宫女,怎么我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呢?”叶彩依上下打量了云心一番:“这做了准皇子妃,就是不一样,学会教训起人了。”
云心正要开口,清远居自里间开了门。
“云心姐姐,本王在宫里等你很久了,想不到你在这里被绊住了脚。”萧煜从内里出来,他今天穿得是天水碧的颜色,身如修竹,难掩清贵。
平日清远居的大门都不怎么开,叶彩依连人都没见过,自然也不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性。
萧煜说罢看了看叶彩依:“在宫中当差要谨言慎行,这点想必不用我教。”
叶彩依再目中无人,见了皇子也知道不能再胡言乱语,只福身行了礼。
“奴婢不懂规矩,望四殿下恕罪。”
他眸间透着一股冷意,似乎酝酿着怒火:“我不恕你的罪。回宫去找温淑妃,且看她如何处置。”虞渊自觉站到叶彩依身旁,随她往长信宫去了。
萧煜接下腰间的玉佩,放到云心手里:“这玉佩,往后云心姐姐替我收着。”
他眼底带着些许偏执,声音沉而不闷,云心下意识地看向手中。
玉雕精巧,触手生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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