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熊四发了疯,这却是众人始料未及之事,众人只见他坐在椅子上,口中发出似人似兽的吼叫声响,头垂了下来,可唇边却仍带着痴傻的笑,那持钩的人站起身来伸手一把他的脉搏,又抬起他下颌瞧了他的脸几眼,这才转头对那白瞳人道:“当真是疯了,这药的效力未免太大了些,下回再要用,便需减少用量了。”
那白瞳人一听,悻悻叹了口气,伸手往脸上一抹,将脸上大把胡须都扯落下来丢在一旁,露出漂亮一张脸来,正是陈醉。但听她先是颇为遗憾道:“真是不经吓,无聊,无聊!”而后才往后一倒,继续道:“但也知道了些有用的东西。”
那持钩人站起身来,也伸手用袖子揩了面上油彩,显露出本来面目,倒是漂亮标志一张冰冷冷美人脸,却是玉楼无误。但听玉楼道:“倘若这熊四说话不假,那小泽温的生父应当是熊四说的那个‘公子’无疑了。”说话间,玉楼又看一眼熊四那张丑脸,又回忆一番小泽温的长相,心中更是肯定。
而另一旁的握索人则正忙着点灯,将那昏暗暗的室内点亮,但见这人一边扯下面上的伪装,一边说话:“还是陈五姑娘主意多,竟真能从这人嘴中撬出点东西来,只是可惜,还有些事情没问,人却先疯了。”随后轻嗤一声:“不过这人疯了也就疯了,倒也不可惜。”
玉楼听那熊四笑得心烦,便伸手一按熊四周身大穴,将他弄昏了过去,却见冷光下,玉楼神情冷淡看向那点灯的切斯卡道:“只是他疯了,那小泽温又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切斯卡先是被噎了一下,正欲说话,就听到一旁的陈醉懒洋洋开口道:“就算他没疯,你还肯将这孩子交给他照顾看管?”玉楼先是一愣,随后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陈醉伸手将皮帽子戴上,眼睛阖在那里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她轻笑一声,说的倒是云淡风轻:“既然是我出的手,自然没有不负责任的道理。”
玉楼定定瞧她一眼,深深叹了口气道:“你是主犯,我是从属,若真要论起事情,我又岂能脱得了干系?”说罢便转身喊了句“我找人来收拾”,便行出门去。
切斯卡犹自一头雾水,却听陈醉笑了一声,扭头一看,只见陈醉伸手将帽子摘了,顶在手指上滴溜溜转了一个圈,面上倒是瞧着极开心的模样:“陈五姑娘,你笑什么?”
陈醉伸手将那帽子又戴回头上,莞尔一笑道:“不,没什么。”可接着她又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又将笑憋住,低声道:“没什么。”
等到这事情了罢,夜已深了,切斯卡行到院中,瞧着冬日里那院子中几棵半死不活的小树,又忍不住将目光转向顾年雪的屋子,顾年雪同她只一墙之隔,贴得倒是近,可比之以往,却又远了不少。
那切斯卡呆呆站了一会,心中颇为无奈,叹了一口气,便又打算行回屋中休息,但不曾想,正当此时,顾年雪的屋子大门一开,从中行出一个人来,对切斯卡道:“你们今夜又做了什么事情,叫马赫前后脚奔忙?”
切斯卡一见是顾年雪,脸上便忍不住绽出一个笑来,可又思及顾年雪先前言语冷淡,心中不免泛酸委屈,但顾年雪既然问了,她便几步走上前去,站在门前同顾年雪说话。
顾年雪见她鼻子已经叫寒风吹拂到发红,便是厚重的皮裘也挡寒风不住,又见切斯卡可怜巴巴站在那里,好似一只被主人责备遗弃的脏兮兮小狗,心中虽对她始终有些芥蒂,但从小看她长大,到底不忍,便对她道:“你进来说话。”
那切斯卡一双眼睛本来黯淡无光,可一听到顾年雪这句话就猛地抬头瞧向顾年雪。
顾年雪觉得她这一副讨乖模样实在可爱,想要如以往一般伸手摸摸拍拍她,但到底心思稳重,只将这想法念头藏在心里,始终不曾表现出来。
待到进得屋中,两个人各自对桌坐下,切斯卡见顾年雪不曾再如以往一般挨着自己坐,心里头不免委屈,可又想到顾年雪肯理会自己,叫自己进得屋里,便又将那委屈抛到一边,顾年雪问了什么,便回什么,自是如以往一般乖巧听话。
那顾年雪一问得话,方才晓得这三人出门之后遇到了谁,又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晓得那三个托了马赫,将人带到屋中询问,那陈五姑娘鬼主意多,竟从那懂些岐黄之术的玉楼那里弄到了一种可以迷惑人心智头脑,使人精神错乱的药物,又乔装打扮一番,这才从那熊四嘴里问出些事来。
那顾年雪听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道:“这个陈五姑娘,主意真不少。”但是提到熊四的遭遇和下场,她又冷笑一声道:“不过这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陈五姑娘行事亦正亦邪,人又聪慧机敏,虽说目盲,却比眼睛能瞧见的人还要厉害。而她身旁那位玉楼姑娘平日里对谁都是冷冷淡淡,对旁的事都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人也瞧着成熟稳重,却也愿意陪着陈五姑娘‘胡闹’,到底是……”顾年雪心里头觉得奇怪,想要找出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可到最后也只挤出“太过纵容”这四个字罢了。
这两个人又说一会儿话,夜已更深,切斯卡想得寸进尺赖着不走,可一瞧见顾年雪那张脸,就又歇了无赖的心思,悻悻回了屋中,洗漱过后卧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始终不能明白顾年雪所思所想,但因着胡闹了一天,却也逐渐睡了过去,待到翌日一觉睡醒,却又从马赫与顾年雪这里听说了别的事情,此时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那晚玉楼纵着陈醉“惩恶扬善”了一番,便也各自回房间歇息,而那小泽温也叫马赫另外安排了房间住下,正好处在陈醉与玉楼所住房屋之间。
这西北一地气候干燥,院落中房屋联排建造正好三间,陈醉却是住在最内一间,玉楼宿在外头那间,而这小院两头连通,各有别的道路可以从两处进出。
而玉楼目送着陈醉进到屋中之后,正打算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只是正行到小泽温房门之前,就忽的瞧见黑暗之中亮起两盏小小的灯笼,玉楼借着月光细看,这才瞧见是小泽温身边那条大黑狗。
那黑狗一瞧见玉楼,便即蹲坐在地,不住摇摆尾巴,极为乖巧讨好。玉楼见这只黑狗颇有友善亲近之意,便伸手抚了抚这黑狗的脑袋道:“你怎么这样晚了还在这里待着?啊,对了,你是守着你的主人是不是?”
那只黑狗聪慧非常,只是低低叫喊一声以作回应,并不吵扰,玉楼见它聪慧,便又道:“好了,夜已经深了,我也要回去了。”玉楼说完,便欲越过这只黑狗离开,却不曾想,这黑狗竟忽的张嘴咬住了玉楼的衣衫下摆,喉间发出低低呜咽,玉楼吃了一惊,不禁回头瞧它,伸手也去扯那衣服,却是一扯就出,可见得这黑犬并无相争搏斗之意。
黑犬一见玉楼转身,便又低声叫了两声,随后竟转身用脑袋顶开小泽温的房门,进了半个身子,继而又转头看向玉楼。
玉楼自幼在山林之中成长,通晓兽类习性,晓得这黑犬显然是有意为之,想叫她进去,便蹲下身来,又伸手摸了摸黑犬脑袋道:“你是想我进去?”
这黑犬颇通人性,又张嘴轻轻衔住玉楼的衣袖扯了扯。玉楼见它几次三番这般,心中也有了打算,便站起身来推门进得屋中。
却见那小泽温屋中漆黑一片,只那床前还燃着灯火,照亮小小一片,床头那只雪白的大鸟正闭眼站在笼中休息,一听到声响,便睁开眼看向玉楼,目光锐利,颇为神异。
玉楼先前已瞧见过这鸟,颇觉奇特,但这鸟的主人乃是小泽温,她虽心中喜欢这鸟威猛神俊,但从不曾生过旁的心思,只是将目光从鹰身上一转,便又看向躺在床上,身子蜷缩的小泽温。
那黑狗走在前头带路,玉楼跟在其后,却见那黑狗后腿站立,趴在那床上,鼻子嗅闻,然后用脑袋拱了拱小泽温,但那孩子似乎睡得死沉,半点没有反应,黑狗便又扭过脑袋看向玉楼,又低低呜咽两声。
玉楼见这狗似乎有些焦躁不安,便也快步行到床边,伸手取了床边的那盏灯去看小泽温,却见那孩子双手静静攥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挂在小泽温颈上,被灯光一照,那没被攥住的地方便反射出莹莹的光彩,玉楼伸手探她额头,却觉得滚烫,心中一惊,急忙将孩子翻转过来,她急忙伸手把了小泽温的脉搏,将那孩子的手掰开,却落出一个银灿灿的哨子来,玉楼只瞧了一眼,只见那哨子似金非银,漂亮精致,上头阴刻花纹实在繁复漂亮,令人惊叹。
可是玉楼却没有心思花在这上面,又望一眼孩子面色,伸手推了推孩子,见小泽温半点没有动静反应,心中当即大喊不妙,将那灯搁回床头,就立时奔出门去寻找马赫。
原来这孩子不知是因为体弱还是叫那熊四打了,冷风一吹又情绪起伏不定,回来时还是无事,可现下竟发起高热来,若非黑狗察觉,寻到玉楼进来,只怕这孩子耽搁一晚,明日叫人发现便是性命堪忧。
那马赫本就因处理杂事未眠,倒也不算打扰,便也按着玉楼所开的药方去给孩子抓药煎服,另遣人手加以看管照顾。
玉楼忙活半宿,原本已有些睡意,可等到忙完却是无论如何也辗转难眠,又挂念小泽温身子,索性站起身来,穿好衣衫,准备在那小院之中逛逛。
是日天清气朗,虽有寒风阵阵,但明月高悬,将这院中照亮,但见得屋顶白雪皑皑,远处黄沙千丈,好一派苍茫风光。
玉楼站在那阴影暗处,举目望月,见那一轮月甚是圆满,这才惊觉竟又到了月圆之夜,猛地想起自己同陈醉从定昆城出发到现在已有些时日,故而又见得月圆了。
一想到这里,玉楼便又不免担心起不恕的安危来,便也垂头靠在那柱旁,陷入良久的深思里去了。
她心道,明日出发便可到达见明城,那时候便要先将那切斯卡同顾年雪送到那老莫罗那里去,而那老莫罗见识广闻,兴许是能瞧在切斯卡的意思上帮上一帮,又或者去见明城中找芥子居的人,那霍堂主也曾说过那见明城里也有芥子居的人在,但不知有没有法子能找到温岚和不恕的消息。
想到这里,玉楼不禁又惆怅起来,她受闻天青所托送这一封书信,但千里迢迢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书信的主人,想到这里,她便又下意识伸手去怀中探那封贴肉收藏的信笺,却不曾想摸到一个方形硬质的东西,取出来一瞧,竟是当时在定昆城里买的那一对“一四子”。
这一对“一四子”本来照理来说应当都送给陈醉,可不知为什么,当时事到临头,玉楼心中却不知怎么的,只送出一个出去,另一个只是贴身放着,从不叫旁人知晓。
玉楼心道:“玉楼啊玉楼,你本来大大方方将东西送出去就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头脑发了昏要欺瞒她,骗她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那手绳拿了出来把玩,接着又套到自己腕上,竟不自觉想着,倘若自己戴着这手绳,不小心去碰到陈醉的手,到时候两个手串相碰发出声响来,陈醉又会是怎么样的神情?
可玉楼转念一想,若是到时候陈醉问起为什么两个人要戴一对时,却又要怎么回答?
确然,她们两个的关系现在到底是过分古怪了些,说是朋友,却又在有些事情上远胜朋友之间;说是姐妹,可玉楼心中却隐约能够察觉自己对着陈醉有些地方,并不能像是姐姐对着妹妹,可到底是个什么,玉楼心中始终不能有所定论。
她心中不由怨恼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撒谎欺瞒陈醉,但是人有时候行事不可能全凭理智,有些事情往往都是叫突如其来的情感占据了上风。玉楼越想越是无可奈何,便又将那手串摘了放回匣中,收回怀里,只是呆呆坐着瞧着月亮,可瞧着瞧着,她竟又朦胧间在那轮圆月上陈醉那副活泼的神情,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无不可爱。
玉楼心想,我一瞧见她就心中欢喜,就像……就像当初瞧见苏莱那样。
可这念头一出,玉楼心中登时一惊,竟又泛出无限的酸楚来,她心中忽的生出疑惑来,自己会对陈醉有这般特殊的感觉,是因着她是陈醉,还是因为她长得像苏莱妮拉?
可这两个人不是一样的,陈醉是世家名女,苏莱不过是个落魄胡女,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半点联系?
“况且……”玉楼心道,“玉楼,你心里清楚的,这么多年来却没苏莱的半点消息,只怕她……只怕她……”
玉楼思索着,脑海之中情绪纷杂,将头低低垂了,又伸手抚了腰后的匕首和长鞭,心道:“撒谎终归是不好的,就像我先前骗了柳姨,告诉她苏莱没死,只是跑到林子里去了,我一定会将她找回来,好好照顾她的,可是……”
玉楼想到这里,思绪却又飞回到那时候,想起蒙柳被自己搂在怀里,奄奄一息说着话。
——“玉楼,你要将她找回来,家里不能只有你一个人,那实在太不成样子。”
可我早就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了,你走了,苏莱也走了,这天地茫茫然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又伸手抚上那长鞭,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纵使找不到,也要去找,就好比那件事情一样,柳姨,你不想我去做,可我还是要去做的,我只是、只是总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她想到这里,又抬头望月,其时已到中夜,万籁俱寂,但依旧能依稀听到远处的街道上传来热闹的歌舞喊嚷声响。
玉楼呆坐在那暗处,痴痴望着那轮月亮,但正在这时,她却忽的听见什么细微的声响,于是她将头转了过去,却见院中往外的廊门处立着一个黑影,那黑影将身一晃,便立即跃上房顶,动作灵活轻捷。
而借着那月光,玉楼却是一眼就瞧清楚那黑影的打扮模样。
但见那人长腿细腰,衣衫宽裹,不辨雌雄,面上带着一张恶鬼面具,手中捉了一把剑。
玉楼心中一惊,猛地站起身来,眉头紧蹙,急忙也悄无声息跃上房顶追了上去,心想:“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人玉楼不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在浩江城,在葛家村,在定昆城……
——黄花又开,朱颜未衰。
——浪荡客的主人。
玉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
——“忘怀。”
忘怀再次出场!
一个人就会胡思乱想的玉楼。
等一个玉楼开窍。
下一章做坏事去
希望周三能够更新……
这周有点事情……
希望能赶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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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乾坤容我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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