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确有一台电视机，但没有开通有线电视，只能收看网络视频，自然就看不到谢敏所说的频道。
等到董希音在电脑上搜到Y3频道的网络直播，简凡的相关内容已经播过了。好在直播可以拖动时间条回放，董希音终于还是看到了关于简凡的那部分。
一个抱着旧吉他的女孩儿站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之上，一条简单的马尾辫，一身白衬衫配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和身边华服流彩、妆容精致、早已见惯了大场面而举止落落大方的主持人相比，显得有些紧张和拘谨。
尹立带着一身鱼腥味凑过来，惹得地瓜一个劲儿地用爪子扒他的围裙。他用手肘温柔地划了划地瓜的脊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舞台和主持人，感叹道：“这节目和其他网站的选秀是一样的吧，一群孩子不好好上学，都被急功近利的娱乐圈馋得恨不能使劲浑身解数钻进去。”
董希音没接话，认真地听着视频里的对话。
主持人问：“滢滢，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初衷是什么？”
女孩儿抱着吉他的手看上去用了用力地抱了一下吉他，明亮亮的眼睛看着台下所有人，对着话筒答道：“想证明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女孩儿鼓足了勇气：“证明我的老师是个好人。”
“你的……老师？”
女孩儿的目光越来越坚定，脊背挺得笔直，说道：“我的老师，确切地说，他不是我的老师，只是带了我们一年的支教老师，叫简凡。”
镜头切换到女孩儿的近景，想来，简凡这个名字，节目组听说过。
“他和我说，女孩子受了欺负不要自卑，错的不是我，是欺负我的人。他鼓励我不要在意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说她们也不是真的在心里看不起我，只是她们不懂该怎样表达怜惜。”
“听起来，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很担心主持人会打断她的话，女孩儿忽然伸手握住主持人的话筒，急切地抢过话头，用着极快的语速说道：“六年前，简凡老师来我们村里支教，村里一个无赖在我放学时截住我，强行拉我去他家。同行的同学吓得去找老师帮忙，简凡老师赶到那个无赖的家，和那个无赖打了一架，救了我。”
“我父母都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奶奶。奶奶不让我声张，说会坏了家里的名声。自那之后，我出门总觉得村里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过街老鼠，很怕出门，一度辍学。”
“简凡老师发现我的异样，和我说，我是受害者，错的不是我，是加害我的人，我不需要自卑，也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指指点点。”
“他不止安慰我，也同样去劝说那些受老辈思想影响的婶子大娘奶奶们，让她们正视对错，正视女性的价值。坐在台下的观众都是这大城市的人，可能无法理解我们那个偏僻的村子的旧思想，但我要说，经过简凡老师的解释和开导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到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有了改变，没有人再交头接耳地议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会笑着和我打招呼，互相问候，让我敢于挺直了腰杆走路。”
“最近一直忙于比赛的训练，我没有关注网络的新闻，直到村里一个小伙伴跟着父母外出打工，知道简凡老师打人这个假新闻，才辗转联系到我，告诉我。她以为我羞耻于提起旧事而不愿意为站出来简凡老师证明——所以，我今天要借这个舞台，向所有人解释，为简凡老师做证——六年前他的确和人打过架，但不是他主动挑衅打人，而是他为了我免受坏人的侮辱，闯进了坏人的家门，所以才和那个坏人打了一架。事后派出所没有惩罚简凡老师，反而称赞他见义勇为，证书是我们所有同学都看到的！”
“我知道简凡老师为什么始终不肯发声解释，他还担心我陷在自卑和耻辱里，不想揭开我的伤疤让我伤心或难堪。在这里，我要对所有人和简凡老师说，我没做错任何事，我不怕任何人对我指指点点，我的确是受了伤，但伤已经好了。那块精神伤疤对于我来说，会时刻提醒我，让我更加自立自强。我鄙视用‘不清白’来羞辱和轻视我的人，我感谢为了保护我而甘愿污水加身仍不说话的简凡老师。”
女孩儿并不知道哪个机位在转播她的实时画面，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划过视线所及的所有摄像机，坚定地说：“简凡老师，您不说，我来替您说！这就是所谓的‘简凡打人’的真相！您知道我遭遇了什么，我也知道您遭遇了什么。您当年就挺直了脊背鼓励我，让我也挺直脊背继续生活，现在，我像您当年一样，也像您现在一样，始终挺直脊背，面对一切。”
“我不知道这个节目是不是直播，这么长的话是不是会被剪掉，但至少坐在台下的每一位观众都听见了我的澄清和解释。也许您们并不知道简凡是谁，但是，如果今晚之后，您从身边的人的口中听到有人在议论那个演电视的简凡是个人渣，罪犯，方便的话，请您帮忙澄清。条件不允许的话，也请您不要附和，哪怕只是沉默，也不要相信那些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相信！都是假的！简凡是好人！好人！大好人！”
“我衷心地谢谢您们！谢谢您们！谢谢您们！”
女孩儿如同机关枪一样，三两分钟就说完一大段话，最后，面对台下所有的观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显然，所有人都很震惊，好在主持人已经从僵硬的微微诧异之中缓过神来，立即面带最专业的微笑开始圆场：“我们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或多或少地经历一些伤痛或苦难，袁滢同学虽然年纪不大，却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正以成为独立自强的新时代女性而健康的成长。我们不仅要给袁滢同学报以热烈的掌声，更要给那些无私地保护和激励袁滢同学的人民教师和人生导师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感谢他们用强壮的臂膀和宽厚的脊背为我们的孩子开拓出成长的健康环境，支撑起前进的清朗世界。接下来……”
董希音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干脆地关掉视频，登录简凡遭遇网暴最严重的时新微博，在搜索框中输入“简凡”，跳出来的实时文章果然都是关于这个叫袁滢的女孩对简凡打人事件的澄清。
毫无意外的，占据热门的图文是一篇看似中立地提出疑问，实则却是暗示简凡背后势力强大的引导性意味极强的文章。
“在Y3正在进行的壮哉美少年的比赛上，来自西北山区的选手袁滢爆出简凡打人的内幕。原来是简凡气不过学生袁滢被人侮辱才动了手，Y3终于还了简凡清白，行为高大上，澄清高大上，正配得上简凡的高大上。”
这营销号早已在田竞总结的“黑名单”里，是网暴简凡的推手之一。
果不其然，文章下面的转发和评论全是对袁滢身份的质疑——
“JR到底什么背景，竟然能买通在Y3比赛的选手为他洗白！”
“也不一定，可能这个袁滢本来就和JR有一腿。JR约P粉丝，还有人不知道吗？”
“有可能。到底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联系上JR，这种有点儿小特长的跳得高一些，JR一定看得上。说不定，袁滢能参加比赛也是JR背后的资本强推的呢。”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JR推姘头参加比赛，顺便卖惨为自己洗白，一举两得。”
“Y3确实挺高大上，我妈在家一直看，会看得上JR这种货色？”
“集美，lllllllllb了。JR和选手有私密关系，加上Y3恰了烂钱，所以JR才有这机会洗白呀。”
“就是！这种比赛都是内定的，Y3给她安排这样一个人设来卖惨，主持人又点出要做自强独力女性的主题，明显是要讨好女权。女权斗士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知道袁滢的遭遇后必然会集体讨伐那个污辱袁滢的流氓，然后目标就会转到捶死JR的那份口供上，认为那份口供一定是假的，JR洗白的目的就达到了。”
“姐妹，厉害啊，这资本的套路被你彻底揭露了，要小心JR删帖！”
“不会删帖的，他删帖就证明了他心虚。”
“他可不是第一次删帖了！这里就是他的后花园，帖子想删就删，热搜想上就上。否则，我们抵制了这么久，按道理JR早就凉了。为什么不凉，就是有资本啊！”
“所以我们的重点还是线下，抵制和JR有关的所有实体商务，让商家看到身为消费者的我们的态度，才能让JR彻底凉凉，社会性死亡。当然，网络上我们也不能放弃。在线上扩大影响，广范宣传，有利于线下的抵制。”
“对！还有恰烂钱的Y3，该抵制也抵制。那个袁滢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很快就会被火眼金睛的集美们扒出来，不会给JR捧人卖惨洗白一条龙的机会！”
“我明天就去打投诉电话，倒要问问Y3，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失格艺人洗白，到底恰了多少黑心钱。”
“别。集美，这样说他们很容易就否认的，只要问他们为什么在节目里播出这一段和比赛完全无关的内容就好了。只要他们回答，这就是夹带私货的证据！”
……
尹立撇撇嘴，一边重新重新进了厨房做晚饭，一边嘀咕着：“这些人到底受到过什么样的洗脑，把社会想得如此阴暗，而且，还形成了一套自己认可的潜规则逻辑。”
董希音一时陷入思考没有回答，只在不停地翻看评论内容。
尹立呵呵一声冷笑，已经自己回答：“洗脑的人故意把娱乐圈那一套和社会上的负面新闻糅合在一起，这混淆黑白，颠倒是非，胡说八道的手段真是绝了。”
董希音切换网页，换到其他娱乐网站，映入眼帘的最新新闻仍旧是简凡相关的“简凡打人事件内幕”和“袁滢”。
这个网站是董希音第一次用这台电脑打开，但网页已经抓取了她浏览其他网页时经常输入的“简凡”两个字的关键词，而自动为她推送了有关简凡的新闻和热搜。
现在的大数据抓取和收集，细想起来很可怕。
那些口口声声要抵制简凡的人每天都在搜索与“简凡”相关的信息，后续甚至不需要她们特意“搜索”简凡，简凡的一切好的、坏的、真的、假的新闻就会第一时间进入她们的视野，这样一定会触发她们对简凡更多的厌恶和恨意。
这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空间，所有对简凡生有恶意的人都困在其中，每天被仇恨包裹着，除了“报复”、“抵制”，无法生出其他正面的情感。
现在，她们针对的只是简凡这个娱乐圈刚刚起步的小明星，就无所不用其极地扩散攻击教师、学生、法医、警察、电视台，以及普通人，联想田竞做的那张树状图，如果这股叛逆的愤怒力量被用到其他地方……
身上又泛起一阵战栗，董希音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地瓜就贴在她腿边，似乎马上感应到了，轻柔地起身，一抬脚上了她的大腿，安静地趴了下来。
董希音低头看着已经闭上眼睛蜷成一个猫饼的地瓜，嘴角微微一挑，却马上又收起即将浮现的笑容，冷冷地说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危险吗？这些人看似活在普通生活之中，实则却是生活在对简凡的愤恨和对社会的不满之中，并以此为生活的重心，久而久之……”
“就成了一股不安定因素。”尹立幽幽地接口。
不安定因素，可就不再是针对简凡一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