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魂断帐中

她不想同她们一样变成山间冤魂。

阿菊清晰的神智渐次被这种狸猫捉鼠似的折磨击溃,仅仅靠着不停重复那句“我没有错……”坚持下去。

她细若蚊蝇的话被段筹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她瑟缩弓起的背,以及背上那数道清晰透血的伤疤,面色因交织的快意与愧意变得扭曲。

要怪就怪你不肯听我的话,否则便也不会发生今日后来这些糟糕的事。段筹心道。

切骨的疼痛使得阿菊的鬓发被汗水打湿,沾在苍白的脸颊边。她偏偏不肯放开了哀叫,直咬得嘴唇都流血,呜咽声却闷在喉咙里。

鞭子又一次与风声同时抵达,这一下直直朝着阿菊的背脊骨而去。

如若真扫下去,以阿菊那单薄的身子,只怕半条命都要废了。

粗枝大叶如宋载刀,亦反应过来段筹行此举的缘由。

段筹这是想告诉自己与燕往,纵使他们看出了他的软肋,那又如何。

他宁可将软肋摧毁,也不会给他们可趁之机。

疯子,段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明明身处炎炎夏日,宋载刀却觉得背后凉津津的。

他终究看不得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殒,拔出腰间佩着的刀将段筹挥来的皮鞭斩断。

断鞭砸至地上的同一瞬,不堪忍受痛苦的阿菊无力地昏过去。

段筹骤然回过神来,仍旧抓握着另一截皮鞭的手因残留的兴奋止不住地抖。

当他看见阿菊几乎失去血色的脸时,神情出现了一瞬的裂缝。

女孩眼尾布着的猩红宛若残阳,刺得段筹失手松开皮鞭。

“大当家,我是来饮酒吃肉的,可没兴致瞧你教训你的婢女。”宋载刀说罢,搂着两位美人毫不犹豫地离开。

燕往瞥着段筹不明的神色,敛衽说:“大当家,宋兄他……你千万别与他计较。”

目光旁落至气息奄奄的阿菊,他叹了口气:“我本无有资格教大当家如何行事,但这位小娘子如何能受得住重惩?”

“终归是你府上的私事,小弟不好妄议多言,”燕往自顾自地说了一通,见段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作罢,“小弟便不叨扰大当家,先行退下。”

燕往走时没有将席间侍奉他的两位美人捎上,那两女子相望一眼,携手一齐撞向就近的柱子,血溅三尺。

两条如花的性命就此在眼前消逝,阿菊的安危亦尚未可知,林蕴霏死死地捏着手心,指甲抠出深痕。

阒静到有些古怪的屋内,老甲率先出气:“大当家,阿菊姑娘她……”

段筹如梦初醒,望着阿菊的眸底不自觉闪过慌乱:“命人将那两位女子带回房间,你去寻大夫过来。”

老甲应是,转身欲照他的安排办事。

段筹却将他拽住,用仅有彼此能够听见的声音嘱咐:“动作快些。”

燕往几步追上前方的宋载刀,宋载刀使眼色给跟来的钱六,又轻佻地拍了拍两位美人的脸,说:“你们先回去,我与三当家有些事情要商量。”

见他将恋恋目光黏在远去的美人身上,燕往说:“宋兄真是疼惜美人。”

宋载刀转回眸子,提及正事:“段筹定然看出了我俩的意图。”

脸上惯常戴着的笑意变淡,燕往的眼神阴鸷如夜鹰:“谁叫你今日行事如此鲁莽,又口无遮拦,他想不知道都难。”

被他盯得心虚,宋载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认错态度良好:“是,今日我确乎做得不对。”

“段筹这块老姜真是防不胜防,竟然借跛子背叛一事给我下套。”想到自己被人戏耍得团团转,宋载刀磨着后槽牙。

“也罢,估计他早就对我们有所怀疑,”燕往懒得陪他生无用的气,道,“谁能最后将却步山拢在手心,还得各凭本事。”

“好在今日这一趟也不算白来,那个女的显然是段筹的弱点。”

宋载刀瞧着他若有所思的面色,说:“段筹能将她藏了四年才被我们发现,可见他把人护得有多紧,想要对她下手绝不是件易事。”

“你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点子?眼看着越发接近交粮的日子,我觉得还是不要临时改变我们的计划为妙。”

燕往唇边提起一抹邪笑:“放心吧,我没打算大动计划,只是想调整其中一个关窍而已。”

“与其让他死在我们手中,倒不如叫他命丧心爱之人手下来得有趣。”

“这是何意?”宋载刀不解地问。

对方勾了勾手指叫他附耳去听,宋载刀被他这般神神秘秘的口吻吊起好奇心,将耳朵侧递过去。

听完他的安排,宋载刀先是眼前一亮,稍后质疑道:“这主意听着是好,但你如何能够确定她会愿意照你说的办?”

“段筹今日险些就要将她打死在鞭子下,你觉得她敢继续待在他身边吗?”燕往胜券在握地挑起单边的眉,“她被段筹关在府邸里,与笼中雀别无二致,又怎么会拒绝任何一个能获得自由的机会?”

燕往腹中还藏了一句话,在他看见阿菊的第一眼,便发现这个柔弱的女子骨头里自有一股坚韧的劲儿。

这样的人永远渴望天光,怎么也不会让自己永远被顶上的顽石压迫。

宋载刀理解不了他对人心的揣想,但看他颇有成算,含糊地说:“你说得有理。”

“待我们将段筹拉下马,再取代他去与那边交谈,日后定能得到无尽荣华。”一想到未来的好日子,宋载刀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燕往斜眼瞧他那点出息,心中鄙夷之至。

修蜻与林蕴霏被一位生面孔的男子带回房间,在房门又要被阖上时,林蕴霏用手撑在门框,问:“这个房间曾经都住过谁?”

看守的壮汉怜悯地看了一眼他们:“侍奉过大当家的女人都在这里待过。”

“那她们后来都去哪儿了?为何我未有瞧见府上有其余女子?”林蕴霏语速极快,抖搂出心中疑问。

送他们回来的男子乜斜着她,冷酷地回答:“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又对两位壮汉说:“不要同他们多嘴,还不快将门关上。”

房门再度落锁,隔扇门上透着的人影缩减为两人,林蕴霏知晓那位防备心最重的男子应已走远。

“哎,你觉得里头这两位能活几日?”其中一位壮汉回味着林蕴霏适才的提问,不禁琢磨起他们的生死。

另一位壮汉摇了摇头,说:“那谁知道呢,全凭咱们大当家的心意。”

“这么多年来,大当家身边就留下了一位阿菊姑娘,”第一位开口的壮汉说,“之前也有比她俩生得更漂亮的,不也没能挨过第二日吗?”

“所以啊,我估计她俩悬呐。”

那位比较谨慎的道:“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只管做好自己本分内的事就行。再者说,大当家有时虽然严苛了些,但一向奖罚分明,从来没亏待过弟兄们。”

“我省得分寸,”壮汉将头歪回去,直视前方,“我就是觉得她们受这无妄之灾,蛮可怜的。”

“也罢,我又左右不了大当家的想法,何必自寻烦恼,不想了。”

门外复又安静如初,猫在门边偷听的林蕴霏见他们不再言语,揉着蹲得发酸的双腿走向床榻坐下,神色沉沉地陷入思忖。

适才听见燕往说段筹有“过夜帐中不留人”的规矩时,她还没能想明白其中深意。

眼下又从壮汉们探得了点口风,林蕴霏隐约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猜测。

段筹的府邸里并非没有女子,只是被关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她们仅有在侍奉段筹或是去筵席上陪侍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

段筹为了不被情爱牵掣,会将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通通处死。

而他大抵有那种精神上的洁癖,在筵席上未被宋载刀与燕往带走的女子,他也不会再让她们侍奉自己。

这是林蕴霏刚刚目睹那两位女子不惜决绝赴死后得出的猜想。

段筹,林蕴霏齿间切切地嚼着这个姓名,胸中仿佛有个肿块,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不由得重新环视起眼前此间看起来整洁的屋子,这里曾经不知有多少鲜妍的女子无端葬送了性命。

怪道阿菊昨日听到她的问题时会那样惊慌,想来她亦是知情者。

修蜻转头看见她极为难看的神色,用唇语问:“殿下,你怎么了?”

林蕴霏攥着锦被,摇头答无事。

她默默想道,到时一定要让徐直张罗将府邸内尚且幸存的女子们解救下山。

阿菊睁开迷蒙的眼,直截瞧见坐在床榻边的男人,随后意识到自己在他的卧处。

天色在她昏迷的空当暗下来,床头点着的一盏灯火描摹着段筹难辨神情的侧颜。

即便是被暖熔的烛光照着,也无法在男人的脸上看到缱绻静好的意味。

神思滞缓地归入脑子,阿菊念及对方在筵席上不留情的鞭打,身子应激地一抖。

这一战栗扯动了背上的伤,她不禁“嘶”了声。

“醒了。”段筹循声看过来,视线避无可避地扫过她因趴着塌下去的腰线。

阿菊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轻轻颔首。

察觉到对方飘忽的目光,阿菊兀地扭头,发现自己的肩背/裸/露在外。

羞耻心催得她的脸颊立时升起热意,使她原本煞白的脸有了点血色。

阿菊试图提起被子遮挡,但被段筹伸手制止。

他的手刚碰着她,她便大为惊骇,能多快就有多快地将手挪开。

她的反应无疑是将他当作了洪水猛兽。

段筹眸光一顿,从那段被丑陋伤口覆盖的雪肤上移开眼,嗓音莫名沙哑:“才敷了药,别乱动。”

他们之间的谈话就此僵住,阿菊将滚烫的脸半埋进枕中。

无法忽视的疼痛让她疲于对付身旁的人,事实是平日的她也不会与他周旋。

她从来都害怕他,像羔羊畏惧豺狼。

“今早我让老甲传话给你,叫你不要乱走动,你为何违背了我的命令?”段筹却不肯放过她,声线低沉地算起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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