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回飞，碧绿的水镜轻划出一道直纹，直到临近湛蓝的天际，慢而长的点到为止。她按照预想，仰拍侧拍正拍……各个角度都来个遍，端拿相机的肘部撑在胸前，酸疼酸疼的。

准备收工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像对待巧克力按键似的摁下，储存卡多出了这么一张充满生命气息的照片。荆雨疏手握三脚架掂了掂，偷偷侧瞅了看的忘乎所以的她，沉甸甸的，亏她背了一路，他伸缩放进长包里。

她低头翻看照片，心满意足地拉开挎在侧腰的专用包的拉链，关掉相机放进靠着包里的棉垫轻轻放下，抬眸便是他顺臂把三脚架包背在肩头，逆光下他的下巴棱角分明地更为明显，略微抬高就尽是肆意，浸染了日光的眼神散漫地与她对望。

“傻愣着做什么？”

“你才傻。”

炽热的光影，落在旧时热闹的车水马龙，渐渐化变为灯红酒绿的斑斓。她回望他们离景点最近的一座拱桥，红线飞扬的百年古树紧挨于此，其实现在也很热闹，人潮川流，到点会有上下高峰的拥堵。可她还是会觉得没有服装盛名的以前好。

以前放肆轻巧地好，以前呆板乖乖地坏。

那张四望路况的脸停在信号灯交集的路口，她念及他的好，也无法忽视他的坏。风掠过他的头发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和俊朗的眉骨，她抬起腿侧的手，又在一刹那收敛地定住，将跃跃欲试的边界拉回疏离的字面。

“退烧了？”

“嗯。”

于诺对她说的话，脸色故作神秘云里雾里的，似乎是有意在他的坏里翘起好意的一角。荆雨疏在她心里的印象一半枯烂一半生机，他知晓也不愿意当下说。

“寻鹿园的工作，看起来还顺利？”

“忙得走不开，待会就要回去继续刻了。”

荆雨疏把她送到了出站的地铁口，似乎照顾到她默然走远的情绪，三脚架包的背带拉扯短，指腹拂过她的脖颈，忍住泛起的痒意挂回到她的肩窝，细嗅她身上那微弱的苍兰，她也闻见了雪松搅合冷色月光的清香。

她回到了攥起铅笔的月明之夜，疏冷的月光扫进窗棂，桌上的白纸画满弯曲斐然的勾勒，稍稍离的近一点，铅笔的味道便会扑面而来。

同他告别后，她回了公寓。拔出存储卡将相机内的照片导入电脑里，她拿起铅笔，参照着原图和心意补上缺漏的细节，又着手起笔另外几份初稿。

顺心之下，纸稿她绘制的很快，完成后便立即发给甲方审阅，这是她素来的习惯。在雕刻一个作品时，一定会先画一遍，甲方给的参考图与她按照木雕方式呈现的画稿，不可避免会有落差，需要给客人确认，是否需要进行调整修改，或者酌情地添加细节。

待对方跟她沟通敲定，没有大问题后，她才正式动工。

雕刻那幅画，耗费了她大量精力，跟平台约定的游戏直播直接告吹，被敲了一笔违约金，她挺肉疼地继续雕琢。眼见半个月过去，她都拿来播手工雕刻了，赶上了落下的进度，进程很快，唯独差那收尾的一点点，她索性咬咬牙连夜赶工，终于赶在交付日期前装裱完成。

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皮重得需要靠她的手指当个临时小架子撑起一片视野，拾起弹出信息的手机。

【没点心:群里的人托我来问问，最近怎么没直播？】

窝在床和枕头怀里，她侧躺地打字:【现生在忙，快完成了，过几天就有空了】

【没点心:好好休息，回头确定个直播游戏的时间，让大伙开心点】

繁忙的日子，她一点也顾不上管理扣扣群，幸好，没点心老板及时出现，平息了些莫名冒出的怪异言论，她也顺意粉丝的心，给老板设立了管理员身份。

她嘤咛地应声，阖盖了她那双用时过度的双眼，手机翻了个跟头，踏实安心地睡了个觉。

第二天醒来，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目光所见的画面像抹了一层磨砂纸，糊糊的，她揉了揉眼睛，在床上找了一阵，终于在床边的地板捞到了手机，瞄一眼时间。客户约在了下午的时间，她尽管睡到中午，也得提早一些起来好好洗个澡，换个精神气见人，她错摁到了指纹按键，手机解锁屏保，停在和没点心老板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是没点心的道安，上下滑了半天屏幕，印象里她发出去的肯定会好好休息的那条居然没有，她的眼睛紧紧闭了又张开到最大，懊恼地自己意念式回复了，她打了个早，找了个爽快的措辞表示自己今天忙完了，今明两晚都可以播游戏。

将大江图的软木画层层包装后又裹上了防撞的厚厚的泡沫纸，她抱着坐电梯下楼，到了停车场，她皱起眉忽然想起，时见借走了自己的车，如今在她的车位停放的是，那晚荆雨疏借给她的银色跑车。

她拿的车钥匙也是荆雨疏的，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也不找她来拿，还以为上次送她到地铁口，荆雨疏会借这个契机，取走他的车，结果啊，止步在了地铁口，拘礼地告别。

她把画放靠在车门旁，尽量小心翼翼地，轻微再轻微，不给车门划上任何一道痕迹。从包里取出手机，给他发个【借用你的车办点事，你晚上在哪，我开去还你】的信息，后知后觉的记忆冲进脑海里，她已经把荆雨疏拉黑删除了，至今也没加回来。

在他的手机号下打了半晌，她嗫嚅地删掉，这么多年手机号该换掉就换掉了。

她和荆雨疏之间的共同朋友也没几个，站在她这边的朋友就时大小姐一个。她将这话拆到再刻意冷漠一些，让时见友好转达到。

【时：大半个月过去，落宝你舍得出门了？】

画被她放进后备箱里，她拉回车门，按着语音键没好气地回道：“见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在赶工，待会就得给客户把画送过去。”

【时：在哪？】

她查阅了客户的收件地址，同时见说完倒入车内导航里。原本的地址是市区的富人区，但弯弯绕绕的，她不一定能到。客户修改了一下地址，离富人区也不远，是这几年新建的楼盘，交付不久。

【时：……】

【时：我在这个地址的楼上】

宋家在富人区的周边小区，宋落君只要再拐几个弯，四舍五入就是回了一趟家了。

抵达楼下时，她给客户打了个电话，让他下来验收。

她其实并不想来送，她历来雕刻的作品，都是放在画廊或者拍卖行的这种有中间媒介的地方，卖得出去就无需担心后续的包装和运输。但她刚回来接手寻鹿园的工作，尽管师傅再三声明按她自己的习惯来，不必循规蹈矩地模仿他的作风，但她还是放不开地拘谨上了。

于非容光焕发地来开门，装似惊讶：“又见面了，宋小姐。”

她那会笑的杏眼只是淡淡地戳穿，一口噎死人：“不巧，这就是你用变声器的原因？”

后备箱门缓缓升高，她拆掉画框的外包装，出现一幅层次清晰的大江图。

于非被看穿也不在乎，指腹摩挲着画框的玻璃，仿佛虚无，能摸到了里面的凹凸不平的水波和桥梁，拍手称好，“宋小姐，手真巧，随便给的一张图片，都雕画得栩栩如生。”

“多谢夸奖。”她夏风拂面的脸带着温柔的笑，连重新包装的手上机械化动作也柔和了一些。

于非接过包装盒子扛到肩上，毫不在意地弯腰放到家门口，又折返到宋落君之前，殷勤地递来一瓶水，“宋小姐，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她前半分还是阳光飘在空中的颗粒柔柔的，后半分像室内形成的一堵冷气，从室外进时感到一阵刹凉，“不了，还有事。”

拒绝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于非尴尬地歪了歪嘴。楼梯的上一层传来嘲讽的轻哼。荆雨疏跨下两三个台阶，迎着她的目光，走到她面前。

于非不免吹嘘了几下，“哟，被赶出去的荆破落户，还有时间在这里偷听？”

破、落、户？

他手里揣着银色打火机，大拇指敲了几下开关，蓝焰火苗生起一簇又消失一簇，把裤兜里的烟包藏好，低头闷闷地笑道：“路过。”

开关的声音听了几次没劲，他又收起，鬓角的毛发被他抬头带过，展露的眉眼间带着凉薄的沉笑，单手插兜，解释了下：“楼上有朋友的路过。”

于非一时想不起楼上住着哪方人物，对他那嘲弄的笑意也是一头雾水。于非愣头带着挑事的语气，“谁啊。”这么不长眼。

宋落君无语地搪塞：“我闺蜜时见住这里。他来找我闺蜜的。”

于非一下哽住，恍然大悟：“时见啊，那个在商圈人人闻风丧胆的女总裁？”

“嗯。”宋落君始终都没有接过于非的那瓶水，荆雨疏的手掌从她的微卷的红发下穿过，揽在她的肩头上，她整个人顿时都往他的胸膛侧凑近了些，看于非仍不死心，她信手拈来地胡诌道：“我一会要和他去吃饭。”

于非重新将视线放在两人之间，不曾想他们会有交情，但说到这份上，于非只好作罢，灰溜溜地抱起箱子时，荆雨疏方才注视到那幅重新裹封的画，只见过她和于非的天光。

他神色懒散地顺手推了把于非家的门合紧。宋落君自当扯谎走过场，环过他的臂弯下楼，却未曾察觉他消去嫉妒、勾起轻蔑的唇。

保持亲昵的姿势走了一段，宋落君松开了手，隔开了半米距离。荆雨疏个子高，身材修长挺拔，脖颈白皙，下颚线棱角分明，白昼的光落在眉心，显得慵懒，“去哪吃饭？”

她抿唇的口吻淡如水，如同文字的轻描淡写，说时坐回车上，“谎话而已。”

他眸色混入了深邃的银河，细闪晶莹的。他反手捉住她瘦弱的一臂，高大的身躯在她的身上投下阴影，一字肩下的锁骨凹陷，细碎的光与影子不动声色地纠缠，她那反骨的心脏却不由地抽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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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成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