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把她弄得远远的!或者放在眼皮底下。我不相信以大嫂的才智,需要忌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
“可是我不想。”甄蓁回过身去,衣领的貉子毛在下颌轻扫,脸颊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白。她把目光望向远处,天色见暗,山谷中一座座农户屋顶升起炊烟。“你看这庄子,简单又宁静。每个人都在做他该做的事情。我不想...连这里也成为一个需要算计提防的地方。这世上还有许多事可以做,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眼中的珍惜慕云明白,但那份不舍从何而来?“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她回以沉默,更加深了他的疑虑。他不相信像大嫂这样的女人会听之任之!“如果不是安顿那丫头,那在庄外置办房产有何用?大哥在外有固定的行馆。莫非...莫非——大嫂,你要走?!”
甄蓁难掩震惊,这个想法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起,竟被慕云抽丝剥茧看了出来!
“难道你以为甄园还能让你回去?你嫁过来这几年,他们对你不闻不问,就算不是如弃敝屣,也相当敷衍了!如果你离开山庄,他们能有多照应你?再说何必为了这点事大动干戈?”
“我没打算回甄园!”她被逼问得心乱,索性吐露了一些,“我也不需要谁来照应。我只是想,自己做一些事。”
“凭你一个女人?别傻了!你开学校、弄草药,在庄里怎么折腾都随你!可外面不比山庄,世道艰险,根本不是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能想象的!”
这话激起了她心底的傲气,她回身直视慕云,“我出身商贾,不代表没有见过市面。我十三岁出国,端过咖啡,打过散工,一个人孤身求学十年。二十五岁接手家族产业,从效益最不好的酒店、时尚做起,一路做到国内前三。我签过的合同不比你少,带过的团队不比这庄子小!我就不信,离开谁我会活不下去!”
她身上的斗篷被风鼓起,颈子挺得直直的,眼中的火焰出人意料又似乎合情合理!
“你说什么?你做过生意?可是我明明调查过甄家...”这下子轮到暮云惊讶。
惊觉自己说了太多,她转而含糊道,“总之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千金小姐。你说的那些唬不了我。”
“那你也没有必要离开啊!”慕云上前一步,“且不说大哥对你...这里也有你的心血,你舍得吗?”
舍得吗?她又望向这一片山谷。厚厚的云层积攒着一场好雪,寂静的田野里,新开垦的土地正在修养生息。她有时候想,祁寒是怎么找到这里,又是怎么和慕云一起,把这里一点点经营成井井有条的样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互相排挤,简简单单随自己的心意。她爱这份简单,努力将自己融入,却又在方舒这件事上惊觉:自己与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些天她把自己安排得很忙,偶尔空闲的刹那却又恍惚仿佛还身在羽尚——那才是真正寄予她全部心血的地方。何惠他们还好吗?如今就算能回去,公司里肯定也没了她的位置。没有一家企业会任由执行经理的职位空置。十年奋斗,或许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慕云,”她突然想问,“如果...有一天发生变故,这山庄没有了,你会怎样?”
慕云微怔,“大嫂怎么这么问?”
“我是说,你经营了这么久,如果有一天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你会不会害怕?”
她语气中透出少见的迷茫,眼中的光也暗淡了。慕云隐隐觉得似乎触碰到了她的内心。他思索片刻,坦诚道,“会不甘,但不会害怕。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当年因为年纪小,大哥为了安顿我和东霆才寻得这个庄子。如果有一天山庄没了,我就随大哥一起快意江湖、四海为家,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大嫂你不必担心!你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寒山庄园名正言顺的夫人!这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无论将来出什么变故,只要大哥还在、我还在,总有你遮风避雨的地方!”
甄蓁淡淡一笑,有几分感动,但并没多少感激。“谢谢。”
“怎么,你不信?大哥这个人最是一诺千金,他明知惹你不高兴,还非得娶那个丫头,不也证明了这一点?你可以相信他!而且就算你不相信他,还有我...和东霆。你完全没有必要走啊!”
面前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我相信他,也相信你。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究竟要什么?”
她要什么呢?这些天她有所顿悟,一个想法逐渐清晰。“...慕云,其实我很羡慕你们。白手起家,经营属于自己的一份事业,闯出一片天地。不管成败与否,心里都踏实。”
“你们重信义,这我明白,可我不希望自己的将来要靠别人给予。这次的事只是一个契机。但我确实想试试...凭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慕云震惊的看着她。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勇气和野心!她看起来像是认真的,眼底带着憧憬,平静的望着天边厚厚的乌云,仿佛已经准备好了投身而去。
“那大哥怎么办?山庄呢?这里的一切你就都不要了?”
这话又点起她心中的火,“你告诉我该怎么要?靠妥协吗?靠忍吗?你大哥执意要娶别的女人,我就一定得接受吗?这次我不会再忍了!你来劝我不过是觉得我缺乏筹码,错了!我自己就是筹码!我要把这筹码放到最值得的地方去!而不是跟左一个右一个冒出来的人纠缠!从今往后,我的东西可以不多,但桩桩件件必须完完全全属于我!没有,我就自己造!”
她的决心一览无余。其实她在这点上跟大哥很像,认定了什么谁也拉不回来。慕云想要再劝,又一时不知该从何劝起。他无奈的将视线扫向别处,却眼尖的瞥见远处大哥正在与庄外带回来那丫头站在一处!
“大嫂,那个,天色已晚——”他赶紧上前,想不动声色的把甄蓁拉走,谁知反倒弄巧成拙的引起了两边的注意!四目隔空交汇,一个不清不楚的站在姑娘身边,一个与义弟拉拉扯扯。慕云意识到不妥,急忙缩回手,但为时已晚。二人彼此眼中都翻滚着复杂的情绪,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遥遥瞪着。最终还是甄蓁先愤然离去!
宽大的斗篷一点也不防风。石阶两旁的灯烛为什么都那么亮!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她此时一点也不想与人说话!
“甄蓁!”臂肘被从后扯住,明明相隔那么远,怎么一下子就被他赶了上来!
“甄蓁,”她被那力量不由分说板回身,紧皱的眉心近在咫尺,“你到底还要跟我闹多久?”
“闹?”她双眼睁大,难以置信的反问,“阁下对‘闹’这个字是有什么误解?我为什么要闹?我早说过,不论你喜欢谁,我都成全!决不耽误你!你开心了吗?满意了吧!高兴了没有!”
那么多双眼睛在看,多么难堪!正如那时候羽尚的驸马爷金屋藏娇的流言满天飞,每一道投过来的目光都充满了讥讽和窥探,她却还得挺直脊背,在人前露出微笑,假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为了不影响公司的股值和董事会对自己的信心。可是怎么可能不疼啊!那一杯杯凌晨独自对窗饮下的红酒,都是她的眼泪,在精致的面具背后,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脚背。
再也不想顾及什么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不开祁寒,于是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臂,挣脱出几分自由。
“啊!混蛋!”双足离地腾空,所有的挣扎都徒劳无功。她怎么忘了这男人一身功夫,纵使受了伤,依然能轻而易举能把她制住。
“夫人!”小雁儿正好迎上来,见这场面一时间不知所措。
甄蓁又是气恼又是尴尬,努力维持着表明的冷静,“你们先回去...”话未说完,人已被扛进了院儿,大门咣当一声被祁寒踹上!
终于只剩下彼此,他沉着脸,她亦如是。祁寒的动作如二人初见时那般粗鲁,手钳着她双肩,一字一句:“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你是我妻子,谁都无法改变这一点。明白吗?”
“可以改变。”她看着他冷笑,毫不示弱,“我可以改变!我若不是你妻子,你的婚丧嫁娶,自然与我无干!”
“什么意思?”他愤怒中带着困惑,“你当这是儿戏?你与我有三书六礼,天下皆知!岂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呵,那又如何?大不了我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丢不了你祁大侠的脸!”
祁寒气得七窍生烟,手指嵌进她的肩膀,推得她步步后退,“想都别想!你忘了你丈夫是做什么的?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掘地三尺也能找到你!从明儿个起,不许你踏出山庄半步!”
是不是所有的婚姻终将成为牢笼?她不要再陷入那种海藻缠绕般的窒息!挣不脱他,甄蓁抬脚便踹,却被他提住脚一带,跌在榻上!
“你困不住我!”即使身处下风,她依然不肯服软,高扬着眉,“祁大侠要务缠身,一年能在庄里待上几天?何况还有马上娶进门的娇妻美妾,哪还有功夫盯着我?”
言语间浓浓的醋味叫祁寒缓和几分,“你这是怕我冷落你?我说过,娶她是迫不得已,什么也不会改变。”
“变了啊,”她突然停止挣扎,“不管你娶的是谁,为什么娶,你都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四目相对,她直直望进他眼底,狠下心宣告:“不能完整属于我的,我不要!即便是你。”
祁寒审视着她的表情,那么决然、那么绝情。他第一次发觉话语也可以是一把利剑,一剑刺心,刺得他胸口鲜血淋漓。沉默了许久,他的神色也愈发阴暗,“...那么你呢?你属于谁?你可曾完整属于过我?还是自始至终...只属于你心里那个男人?”
这回轮到甄蓁皱眉,“你在说什么?”
“...他娶了别的女人,还有了孩子。你却不惜从甄园偷出青石令,也要去找他!他那样子待你,却还叫你魂牵梦绕。”
甄蓁越听越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男人?”
“你怎么能不记得?前几天不是才梦到过?他叫什么名字...”他咬紧牙,“对了,是叫宋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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