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下,山庄处处张灯结彩。庄主的院子里却鲜有人来打扰。
甄蓁醒来的时候,小雁儿正守在身边。
“夫人!”小姑娘机灵的分别差人去请庄主和徐姑娘,扶她起身,在腰下塞了好几个枕头。
“谢谢...”甄蓁谨慎的四处打量,接过递来的水,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在哪儿?”
“夫人?”小雁儿一愣,随即耐心的解释道,“这是您的房间啊。您去山上赏雪从马上摔下来了,您记得吗?”
甄蓁没有回答,垂下眼睑,小口喝着水。
忍冬和东霆第一个赶过来。
“大嫂!你可太吓人了!那么多马干嘛偏挑那匹!你要是真摔出个三长两短,大哥还不得把我的皮和马皮一起扒了?”
“你一边儿去!”忍冬绕过他,坐到榻边,“甄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哪里疼告诉我?”
甄蓁戒备的看着他二人,迟疑道:“你们...是谁?”
“完蛋!大嫂失忆了!坏了坏了怎么办,千万别让大哥知道!大嫂我是东霆啊!你想起来了没有?我前天回来的,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祁寒在院子里就听见里头咋呼。他几步抢进去,“蓁儿!”
一见祁寒,甄蓁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祁公子,你总算来救我了!”
这...什么情况?!徐忍冬看看东霆,东霆看看忍冬,又回过头瞅着这两个人。
说大嫂失忆了吧,她认得大哥。说她想起来了吧,她又偏偏一副与大哥不太熟的样子。
床上的人儿泪眼婆娑,“那些白衣人都蒙着面,他们把我困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不让我出去,在我身上插许多管子,灌奇奇怪怪的药...还有白色的盒子滴滴滴的响...”
她越说越邪乎,越说越泪越凶,东霆退后半步,凑到忍冬耳朵边压低声音,“大嫂她,不会是碰到野人了吧!”什么白衣人敢在后山放肆?什么人敢不把寒山庄园放在眼里?
忍冬白他一眼。
“祁公子,我好后悔!我不应该任性出来的!我想回家!你什么时候能把我送回甄园?”
纵使察觉出她的异样,祁寒还是觉得胸口挨了一刀般疼。她说她后悔了,她说她要回甄园去。
“甄姐姐,”忍冬放柔语调,“你认识祁大哥对不对?”见她点了头,继续引导道:“那你们怎么认识的?祁大哥跟你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的眼睛都期待的望着她。
“祁公子...是有名的剑客。”
对。
“我找他,是想让他带我去见...见一个人。”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羞赧,是撒在祁寒伤口上的盐。
“后来,”她努力回想,“我记得有人劫持我,等我醒来就被关到那个白屋子里了。”说着又要落泪,“那个房间冰冷冷的!床都是铁架子,真是太可怕了!”
“大嫂,你真不记得了?那时候——”
“东霆!”祁寒喝住义弟,“别逼她。”那一段记忆并不美好,他并不想让她回忆。
“就是,甄姐姐才刚醒,她需要多休息。”
“我不要休息!我要回家!”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去。
“甄姐姐!”“甄蓁!”
“糟了!”她一摸脖颈,“我的青石令呢?青石令怎么不见了!明明我一直带着的...是了,被他们拿走了!”她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爹和叔伯们会杀了我的!我回不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吓到了众人,也让祁寒心疼不已。还是东霆连骗带哄得给她解释,“那个青石令啊...我大哥不是已经追回来了?早就差人送还甄园了!大嫂你不用担心...”
众人好一顿安抚,才让她勉强平静下来。小雁儿赶紧端来提前熬好得粥,一点点喂她吃。三人退到外厅,正碰上闻讯赶来的慕云,“大嫂醒了?”
祁寒神色复杂。东霆老实回答道,“醒是醒了,不过好像...摔坏了脑子。”
东霆的描述让慕云也颇为吃惊,他转过头询问,“忍冬姑娘——”
徐忍冬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甄姐姐后脑有伤,或许是震荡太过导致她记忆错乱。如果是这样,慢慢应该是可以自愈的。”
“那如果...不能自愈呢?”
忍冬沉默,众人也只能跟着沉默。
最后祁寒叹了口气,“就算她全都不记得,她也还是我的妻子。这一点不会变。”
甄蓁恢复得很快。傍晚时,她已经可以行动如常。祁寒得知她在找自己,满怀希望,这希望又在见到她时破灭了。
“祁公子,”她还是有些紧张,“之前那位小公子说,青石令已经送回甄园去了,是不是真的?”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爹娘总不至于太怪罪我。”随即她又有些局促,“我听小雁儿说,我住的是祁公子的房间,那你...”
看着她相互纠缠的手指,祁寒想起当年她刚寻到自己那柔弱的样子,“...我还有别的住处。”
她整个人这才舒展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想也是!讨扰公子了!其实,如果公子不方便,我可以休书给家里,他们会派人来接我的。”
祁寒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几天前还是那么温暖坚定,两人独处时又可以变得妩媚热情,然而现在,却充满了疏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你好好休息,过了年我会安排。”
“多谢公子!”她离开前甚至不忘给他施了个礼!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不应该这样。”慕云从门外转进来,其实他已经来了一会儿,方才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都被他听着了。“你得告诉她真相。她怀了你的孩子。”
祁寒将半张脸埋入手掌,“你最近很闲?”
“马上除夕了,我总该歇一歇。”慕云怂肩,看大哥痛苦的样子,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如果你把她当作妻子,就应该像对待妻子那样对她。记忆可以失去,感情岂是说忘就忘的?”
祁寒沉思半响,抬起脸感叹,“慕云,你成熟了。”
第二天早上小雁儿照例呈上膳食。
甄蓁本来已经很饿了,见碗碟里几片熏鸭胸肉,胃里一阵反酸。忍了又忍,还是别过脸掩唇呕了几下。
“夫人!”小雁儿早有准备,赶紧将梅子干递给她。
酸甜一入口,不适逐渐得到了缓解。“雁儿姑娘。都说了不要叫我‘夫人’。让外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可你就是夫人啊!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我还到庄子外去迎了呢!大红的嫁衣,可好看了。”
“不许胡说!”她作势要生气,可胃却不配合,一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小雁儿一边帮她顺背,一边笑嘻嘻得提醒,“你都不觉得近来自己有什么变化吗?比方说为什么突然觉得恶心?”
甄蓁一怔,狐疑道,“这粥里放了什么?”
“哎呀你想到哪儿去了!”小雁儿惊呼,“夫人再想想,是不是总是莫名困倦?”
她垂下眉眼,“之前我在那个白屋子里时,比现在更糟。也不知道他们给我下了什么药,总是昏昏沉沉的...”
“哎呀,不是!”小雁儿笑起来,“你摸摸自己的肚子。”见她还是不明所以,干脆直接点明,“你就要有小宝宝啦!”
“你说什么?!”
“你要当妈妈了!那天忍冬姑娘给夫人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大家都替你们高兴呢!”
当!手里的碗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除夕夜,整个山谷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家家户户都传出年夜饭的香气。广场上此起彼伏的响着花炮和孩子们的欢呼。管家来通知,家宴已经摆好。东霆亲自去窖里挑的酒,慕云问祁寒,“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去叫大嫂吗?”
祁寒有片刻犹豫。
“怎么,你还没跟她说?”没得到回应,慕云摇摇头,“你不说她也早晚知道。庄子里人这么多,况且她自己的身体,还能没感觉么。”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祁大哥,你们在聊什么?”忍冬正好从外面回来,“是在说甄姐姐吗?”她摘掉斗篷,突然笑嘻嘻的,“你们知道吗?今天上午甄姐姐来找我了呢!”这话自然引起了两个男人的注意,忍冬也不卖官司,“她呀找我重新看了个脉,原本我还有点不确定,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呢!祁大哥,恭喜你要当爹了哟!”
“她想起来了?你跟她怎么说的?”
忍冬耸了下肩膀,“我就实话跟她说的,甄姐姐也没说什么。祁大哥,你放心,过两天等我师傅回来了,求他老人家再给甄姐姐诊一诊。”
祁寒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她没说什么,就意味着接受了吧。自打那天甄蓁醒来,他连亲近她的机会都没有。常年孤身在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做决定,不曾考虑过她是否愿意。以为她会一直好好的在山庄里等待,不曾想过差点竟会以这种方式失去!那天傍晚方舒来找自己,问他何时会兑现承诺?他再三犹豫,心烦意乱。承诺与爱人,到底哪一个更重?
“庄主!”小雁儿慌慌张张的进来,“夫人她...她好像走了!”
“走了?去哪?”
“下午的时候夫人说要歇午觉,叫我们不要打扰。方才我怕她睡得太久,去叫她,才发现人根本不在房间里!她换了外出的衣裳,妆匣里也少了些金叶子。庄主,你快去找找吧!”
她走了?在这除夕之夜?在这冰天雪地?
慕云同情的看着惨遭抛弃的大哥,“要不要我——”
“不用!我一个人去。”
雪地里,一排脚印伸向远方。他纵马疾驰,心里不断估算着她离开的时辰。终于!远处一个人影,祁寒心里一紧,催马追赶,“蓁儿!甄蓁!”
那人明显是听见了,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改换方向,跌跌撞撞向林子里跑去。
“甄蓁!回来!”明明她是爱他的,为什么却像鹿见到猎人那样惊恐?
密林里,马放不开速度。祁寒弃了马追进去,深深浅浅的脚印隐没在一块大石后面。
他想起当初他们一起躲避歹人的纠缠,也是这样的密林。那时候,她为了救他不惜以身犯险!现在,究竟是怎么了呢?
“甄蓁!是我。”他慢慢绕过去,林间的积雪发出暗哑的声音。石头那边的女子用一把簪子颤巍巍指过来,俨然已经当他是敌人,“别过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信任你们这种所谓的江湖人士!”
“你在说什么?谁是一伙的?”
“你!和那些白衣人!你们从来就没想过要放我走!不然你为什么追来?”她的声音痛苦得发抖,祁寒也没好到哪儿去。
“甄蓁,你冷静一点。你都听到了什么?”
两行热泪刷一下滑下来,“她们说,我怀孕了。还说孩子是——”簪子再一次举高,“你为什么要玷污我?!”
祁寒心痛得不能自已,还得尽量温和的给她解释,“我们成亲了,你忘了吗?你嫁给我已经好几年了。”
她的头摇得十分坚决,“我没有!当初我被抓走,一直被关在那个白房间里。我床都下不了,怎么可能嫁给你!那个忍冬姑娘...说孩子是一个多月前有的。那时候我还被关着,到底是怎么怀的孩子?!”
“根本就没有什么白房子!甄蓁,你病了!你从马上摔下来撞到了头,那些都是你的幻觉!”
“不是、不是!”
“那些白衣人为什么要关你?青石令已经回到甄园了,不信你可以去问!”
“不是因为青石令!”甄蓁哭得伤心又委屈,“我都听见了...是他们认错了人!他们要关的女人叫殷羽。他们要她与一个叫宋恺的人离婚,还要逼她退出...董什么会。他们说,她躺在那儿对他们才最有利...”
什么?!祁寒整个人呆住了。
——本人姓殷名羽,根本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甄蓁...
在哪儿?在哪里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本来以为,逃出来就可以回家了!可你毁了我的贞洁,还让我怀了孩子...你叫我怎么活?”
——贞洁什么的对我从来就没什么意义。如果真有点什么价值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拿它换一些比较实在的东西,比如说——自由。
那时候,她的脸上是多么的桀骜不驯!是那个女人,叫他一见心折,再见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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