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币风波让红叶村的气氛更加沉闷。集市虽然勉强以物易物的形式维持着,但效率低下,争执不断,许多交易最终因为无法找到合适的等价物而告吹。村民们攥着那些如同废铁的劣币,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茫然。
当晚,在老村长和几位村老(包括老约翰)聚集的洛兰家,气氛凝重。油灯的光晕在每个人愁苦的脸上跳动。
“维特先生,”老村长声音沙哑,带着最后的期盼,“您见识广,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救救咱们村?再这样下去,大家连盐都吃不上了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戴着兜帽、沉默寡言的身影上。
维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屋内一张张绝望的脸,最后落在桌面上那几张记录着村庄数据的昂贵羊皮纸上。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劳动力”和“手艺”那几栏数据上。
“红叶村缺钱,缺好的货币。”维特开口,声音平稳,“但红叶村不缺别的东西。”
“我们还有什么?”一个村老苦涩地摇头,“除了几把力气和破手艺,啥也没了。”
“不。”维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们有‘时间’。每个人的时间。”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
“时间?”洛兰忍不住问道,“时间怎么能当钱用?”
“为什么不能?”维特反问,金色的瞳孔在兜帽阴影下扫过众人,“国王的金龙币,领主的银狼币,它们的价值由谁规定?是国王,是领主。他们规定一枚金币可以换多少粮食,一枚银币可以换多少盐。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规定,一个成年男子劳作一天,所付出的‘时间’,值多少?”
这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自己规定价值?这……这怎么可能?
“可……可时间看不见摸不着啊!”老约翰讷讷地说。
“我们可以让它变得看得见,摸得着。”维特似乎早有准备。他拿起一张新的羊皮纸,又拿出笔和一方小小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墨锭。
洛兰见状,下意识地拿起旁边的一个破瓦片,倒了一点水,默默地开始为维特磨墨。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很认真。维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蘸了蘸墨,开始在纸上画起草图。
他画的是一个巴掌大小、带有独特锯齿边缘的木牌,正面预留了刻印数字和符号的位置,背面则是一个复杂的、防伪的徽记草图,隐约能看出是一片叶子的轮廓。
“我们可以用木头制作一种凭证。”维特将草图推向桌子中央,“就用村口那棵被雷劈倒的老橡树的木料。那棵树,大家都认得,有年头了,也算是个念想。”
使用那棵老树的木料,这个提议让几位村老眼神动了一下。那棵树陪伴了村子好几代人,用它来做这新奇玩意儿,似乎……多了点说不清的认同感。
“国王的金币,领主的银狼币,它们的价值来自于铸造它们的贵金属本身,依赖于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子银子。这就是‘商品货币’。”维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村民耳中,“而我们打算制作的这个木牌,它本身只是一块木头,没有任何神奇之处。它的价值,不来自于木头本身,而来自于我们红叶村每一个人共同的认可和信任!信任付出劳动就能获得它,信任拿着它就能在村子里换到你需要的粮食、盐、或者铁匠的手艺。这种依赖于集体承诺和信用的交换媒介,就是最初步的‘信用货币’。”
“这木牌,代表一个人付出了一定时间的劳动。比如,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干一天标准农活,可以获得一个凭证。妇女纺一天线,或者编织,根据产出和质量,可以获得相应比例的凭证。木匠做一天工,铁匠打一件像样的工具,也是如此。”维特解释道,“然后,你们可以用这些凭证,在村子里互相交换需要的东西。”
“用木牌……换东西?”铁匠汉克皱着眉头,粗声粗气地问,“这木牌能干啥?能烧火还是能打铁?我凭什么要别人用这木牌来换我辛辛苦苦打出来的柴刀?”
“问得好。”维特看向汉克,“汉克,你打柴刀,是为了自己用,还是为了换别的东西?”
“当然是为了换东西!换粮食,换盐,或者……换点钱。”汉克回答。
“现在,钱不好用了。你直接换东西,就像上次集市,可能找不到正好需要柴刀又愿意给你足够粮食的人,对吗?”
汉克沉默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现在的困境。
“但如果,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承认这个木牌有价值呢?”维特循循善诱,“比如,老约翰家愿意用他的一部分粮食,来换你的木牌,因为他家需要你帮忙修补农具,或者将来需要你打新农具,他可以用积攒的木牌来支付。安娜愿意用她编织的草鞋换木牌,因为她需要粮食,而老约翰家可能需要草鞋。你这个木牌,就像一根线,可以把大家零散的需求和能力串起来。”
维特停顿了一下,让众人消化这个比喻,然后点出了核心:
“国王的金币,领主的银币,它们的价值依赖于铸造它们的金属和发行者的权威。那是‘商品货币’。而我们这个木牌,它本身不值钱,它的价值,依赖于我们红叶村所有人共同的承认和信任!相信付出劳动就能获得它,相信拿着它就能在村子里换到需要的东西。这是一种基于我们这个小社区‘信用’的货币!”
“信用货币……”老村长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光。
“可是……谁会第一个用实实在在的粮食,去换这轻飘飘的木牌呢?”另一个村老提出了最现实的担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信任的建立,需要有人迈出第一步。
维特的目光再次投向铁匠汉克。“汉克,你家里还有多少存粮?”
汉克的脸色黯淡下来:“不多了……最多还能撑半个月。”
“如果接下来半个月,你没有活计,换不到粮食,怎么办?”维特追问。
汉克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他的妻子,一个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瘦弱妇人,脸上写满了焦虑。
维特又看向老约翰:“约翰大叔,你家的黑麦,还能支撑多久?如果接下来,你需要汉克帮你修理犁头,或者打造新的锄头,你愿意用一部分粮食,换取他未来为你干活的‘承诺’——也就是这个凭证吗?”
老约翰看了看儿子洛兰,又看了看维特,最后目光落在汉克那愁苦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我愿意!维特先生是为了咱们好!汉克的手艺,咱们村离不开!我相信维特先生的办法!”
汉克依旧犹豫不决,风险太大了。万一这木牌最后没人认,他辛苦打铁换来的就是一堆没用的木头片子。就在他嘴唇翕动,想要拒绝时,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拉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妻子正用哀求、却又带着一丝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试一试。妻子知道,再没有进项,家里就真的断炊了。
汉克看着妻子眼中的泪光,心头一软,猛地一跺脚,像是要把所有的顾虑都踩碎:“好!我汉克也干了!维特先生,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先认这劳什子凭证!以后谁拿这凭证来,我就给他打东西,或者……或者换我家需要的粮食!”
有了老约翰愿意提供粮食作为凭证的“锚定物”,再加上铁匠汉克第一个站出来同意接受凭证作为支付手段,这个全新的系统终于有了撬动的支点。
有了老约翰和汉克带头,其他几户与洛兰家关系较好、或者同样陷入困境的村民,也犹犹豫豫地表示了同意。
维特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重新拿起笔,在羊皮纸上开始详细设计凭证的样式、大小、不同劳动对应的凭证额度,以及如何防止伪造等细节。
洛兰依旧在一旁默默地磨着墨,看着维特专注的侧脸和笔下逐渐成型的、可能改变村庄命运的设计图,屋内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墨锭与瓦片摩擦的细微声响,竟有种异样的静谧与和谐。
初步的方案定下了。接下来,就是制作凭证,并让这个基于“劳动时间”和“社区信用”的全新系统,在这个饱受贫困和货币之苦的小村庄里,开始它的第一次心跳。
点击弹出菜单